脆脆鲨

静安买房 指日可待🔥

与一个万姓写手交好 且关系甚笃

脱缰

大城市什么升得最快,房价。

 

刚开始工作的青年,妄论是买,连找个价格合理,地段交通方便的房子租都难。千玺刚从一个四人挤着住的小套间里杀出来,面对着房地产公司一墙豆腐块似的出租房信息,在汽车喇叭声中凌乱了。

 

他开始有点后悔从那个脏兮兮的小套间里搬出来,调出刚刚拍下的信息,一点点扒出适合自己的房子信息来。坐在路边咖啡馆里看了半天,他摘了眼镜,揉揉眼。昨天写了一夜的程序,现在眼睛止不住地眨。

 

花了一下午总算找出来几家适合他的,千玺精打细算的人,他一家家都记在笔记本上,准备网络,实业两手抓,网上看看最佳价格,再去房地产公司,实地走访一下。刚准备锁屏,回去睡一会,他同公司的一个师兄突然问他房子找到没有。

 

千玺略想了想,回了没有,毫无头绪。那边的师兄正在输入了半天,总算回了,我这里倒是有个朋友找室友,便宜,而且离地铁站特近。师兄夸得天花乱坠,最后悄悄跟了一句就是这个室友人有点怪。

 

怪,有多怪,千玺还没发出去,那边发来一句话,千玺,你是练过跆拳道,还有腹肌的吧。腹肌,千玺大脑飞度转了一下,自认从没有在什么社交软件上说过或者发过自己有腹肌的事。他于是完全忘了租房子的事,一个劲追问师兄是怎么知道他有腹肌的。

 

“公司女同事传的,我偷偷进了她们的八卦群,匿名聊天,喔唷,不得了啊,千玺,你在我们公司挺吃得开。”千玺盯了这句话很久,觉得他这个师兄有可能是个变态,并且嘴巴很大,以后不能什么事都和他说,于是下定决心,朝着空气点了点头。

 

千玺不愿意听什么茶水间的秘密,一语中的问,这个室友是要求租房子的人有点武力值吗?师兄抖八卦正抖得兴致勃勃,被千玺这一打断,才想起之前精心打过的腹稿来。

 

“没错,不过他只是觉得能坚持锻炼的人有毅力,一定能坚守条约。”

 

“什么条约?”

 

“忘记跟你讲,这个室友就是房东,租房子总有点人家自己的规定,你懂的吗,不外乎打扫啊,水电煤之类的。你要是有兴趣,他今天下午有空,你可以去看房。”

 

说完这一段话,那里噔噔传来两条消息,一个是定位一个是出租房间的全景。千玺点开看了,觉得师兄除了有点八卦以外,还很不会抓重点,如果一早给他发来,这个价,这种房,他怎么说也是要去看的。

 

又是噔的一声,传来一张照片,一个约莫二十八九的青年人,刘海细碎,一双眼垂着,比寻常人白皙很多,白衬衣西裤,在弹钢琴。千玺两指划开,照片里那张小小的脸顿时失真放大了很多倍,好看,人群里扎眼的那种,千玺有点惊讶于脑子里蹦出来的这个形容词。不过再仔细看看,他还是觉得这个人长得确实好看。

 

“我和他说了,你下午什么时候去都行。”

 

“名字。房东名字。”

 

“王俊凯。”

 

电视里放着少儿卫视,一只粉红色的猪正在讲话,电视机前沙发上窝着一个人,已经睡过去,一只手还攥着遥控器,胸口趴了一个小胖子,也迷迷糊糊打盹。

 

突然响起了一阵门铃,小胖子率先醒了过来,伸着短胳膊去推底下肉垫的头来,“小旺,有人来了呀!”底下的青年半梦半醒,小胖子上手揉他的下巴,底下的人深呼吸一下,恨恨眨巴几下眼睛,抱着小东西一下坐起来,“我滴豆啊,你再趴下去,小旺就要被你压扁了。”然后伸着舌头歪着脑袋,故作假死装。小豆咯咯笑起来,小胖脸上两个酒窝。

 

门铃十分有规律地又响三声,王俊凯把小豆往沙发上一放,挠挠头发前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陌生人,带着一副细框黑边眼镜,黑衣黑裤,剑眉垂眼,好凶的样子。

 

王俊凯没开纱门,就开了扇里门,站在屋内,十分放肆地把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门外的千玺总算忍不住,“王先生是吗,我是董西的同事,我来看房。”王俊凯扑哧一笑,恍然大悟,“噢,你就是来看房的千玺是吧,你和照片上不太一样。我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啊。”

 

千玺思考了一下,自己有什么照片和本人长得不像,怎么也想不到是他的高中毕业照。

 

小豆颠颠跑了过来,抱着王俊凯的小腿,抬头看着千玺,王俊凯把他抱起来,他又不敢看了,揽着王俊凯脖子,背过身去,把小脑袋搁在人肩膀上。王俊凯拍拍他,露出一个慈父般的笑容。

 

千玺下意识眉头一皱,王俊凯笑而不语,他也不好深究别人隐私,环顾屋子一周,看这气氛也不像是一家三口住的样子,他合理怀疑,此人是个单亲爸爸。嗯,他又朝空气点点头。

 

王俊凯领着他四处打转,这是一间三室两厅的房子,出小区三百米就有地铁口,就是房子老了点,不过这样的地段,可谓寸土寸金。千玺盯着前面这个人并不算宽阔的肩膀,不知道他这样年轻是怎么买下这间房,他肩膀上两个滴溜溜的大眼睛,偷偷瞄着千玺,千玺对着小豆笑笑。小豆得到了极大的鼓舞,小圆脸整个冒出来,“这个哥哥也有两个窝。”

 

王俊凯回头,看起来有点凶的青年,露着两个梨涡笑着,倒是又挺阳光了。推开一扇右边的门,整个房间空落落的,就一张床,一个桌子,朝北,采光倒还算可以。“就是这间了,价格你也知道了,随便你怎么修,要是满意你明天就可以搬进来。”

 

千玺转了一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和一把卷尺,量了长宽高记了下来。又特意看了看房角有没有墙皮脱落发霉现象,毕竟是顶楼,有漏水可能。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他点点头,“房间很好,价格也很便宜,但我听说您有要求,我想仔细听听。”

 

王俊凯把小豆安置在客厅沙发里乖乖坐好,他交叉着手靠在千玺对面的墙上,“也不算什么特殊要求,主要是我的房间你不能去,还有你全权负责你自己那间房,有事没事别瞎出来转悠。”他摸了摸下巴,又想起一条来,“水电煤的话,看情况,我本来每个月都差不多,要是哪个月超了特别多,我就找你算账。”

 

千玺听着东一条西一条的要求,一点点全罗列在手机上,记到最后,他突然觉得这是笔蚀本买卖,他抬头看着还在望着天花板想要求的王俊凯,怎么也弄不清此人真正意图来。“王先生,我听董西讲,您还需要房客有点力气是吧?”

 

王俊凯一下回过神来,“对对对,忘记这茬了,老董说你练过跆拳道?”千玺嗯了一声,王俊凯倒是有点不相信,毕竟千玺比他矮了一个头,“如果可以,你要是能展示给我看看就好了。”

 

千玺放下手机,被房东怀疑的眼神和怀疑的问句激起了斗志,他面上不表,只是问:“有一块木板就好了。”王俊凯看了看周围,也没有木板,忽然想起之前他心血来潮要搭个木头小房给小豆,失败了之后还剩下不少泡沫塑料板。但是他随手一丢,也不知道扔哪去了。

 

王俊凯实在好奇千玺的功力,就弯着腰趴在客厅找了好久,小豆学他,趴在他旁边,撅着屁股往里看。千玺看着客厅场景,有一种奇怪的同情心涌上来,“王先生,王先生。要不算了。”王俊凯费尽力气从电视柜下面拖出来一大块泡沫塑料来,上面浮着一层灰,他叫小豆走远点,自己在那扇泡沫塑料,呛了一嘴。

 

千玺实在看不下去,抢过那块泡沫塑料,用手把灰捋了,“灰不能扇啊拍的,扬起来就会呛到。”王俊凯一边咳嗽,一边点头,算是领教了。

 

等弄完了灰,王俊凯举着那泡沫塑料,千玺静了静心,呼出一口气,扭腰一个后旋,做得干净利落,泡沫塑料啪叽一声碎裂开来,细小的白点悠悠落下,小豆在一边笑着拍手,“呀,下雪啦~”王俊凯也鼓掌,小豆捡那些碎掉的塑料,“有窝窝的哥哥会下雪。”“那是哥哥厉害。”一大一小皆以崇拜的眼神望着千玺,千玺自己不好意思起来,“泡沫塑料毕竟轻容易碎。”

 

王俊凯拍拍他的肩,像鼓励年轻下属的老干部,“很不错了,碎得像天女散花,厉害。你明天就搬吗?”隐隐有点迫切,千玺虽摸不清头脑,但是眼下他东西都打包好,搬家迫在眉睫。他点点头,王俊凯抱起小豆送人到门口,心满意足地摆手。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千玺转过身,回味起王俊凯最后那个眼神,里面充盈着一种感觉——另有图谋。

 

隔天,千玺就从小套间搬走了。其余三个室友和他依依惜别,站在门口就差眼含热泪了。这一帮宅男个个都是不爱干净的主,这些日子要不是千玺在,他们只怕是要淹死在生活垃圾里。

 

“垃圾袋就在厨房顶柜里,记得用。”嘱咐完他们,千玺摆摆手去开展他的新生活。说实话,千玺做事说话很直接,如果不是他这三个室友脸皮太厚,一般人是不可能在他长时间的无情批评下还无所改变的。 

 

千玺坐在去往新家的出租上,路况不好,一走一停,他在无尽的颠簸中想,那个王先生看上去不像是无耻的人,反正不可能比那三个室友还厚脸皮。 

 

然而,此时他还尚未了解,这位王先生不要脸的程度更甚前者。 

 

下午千玺领着搬家公司陆陆续续搬他的家具,主要是一个书柜,巨沉,一柜子专业书。王俊凯趿拉着拖鞋来开门,还没睡醒,几根头发翘着,深深,深深地打了个哈欠。“你来得真早”,他说完又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粉红色小猪的动画片。 

 

千玺则是打了招呼后,第一眼望向客厅,昨天的泡沫塑料板已经被清掉,地上一干二净,千玺点点头,觉得这位王先生虽然有点散漫,但愈发可靠。再环顾一圈,没有看见王先生的儿子,他也不方便问。记下的最后一件家具搬进来之后,千玺把整个记事条删掉。等装修公司的人全部走后,王俊凯才漫不经心地靠在千玺门口打量起来。 

 

“你连书柜都搬过来,很值钱吗?”千玺打了水,正擦着桌子,扭头看那书柜,“不值钱,但是它是正正好好的轴对称,我看着舒服。”王俊凯装明白地“啊”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想和人说话的那阵兴奋劲过了,又坐回客厅拆了包薯片吃。 

 

搬家具始终会落点灰,千玺顺手就把客厅过道给拖了一遍,王俊凯把脑袋整个仰倒,千玺颠反着映在他眼里,“你不用扫,你只打扫你那间屋子。”千玺手上不停,“只是顺手,又是我家具上的灰。”说完又仔细拖了一遍,王俊凯一动不动,他蛮喜欢反着看人的感觉,世界在眼前颠倒,血涌在头顶,模糊不清,狂乱着,说不准下一刻就要过度充血和世界永别。 

 

他还在癫狂地想象,眼里晃悠悠走进来一个人,一点点在视野里变少,最后只剩下一点点卡其色的裤脚和蓝色的棉拖鞋,最后是正常的景色。千玺把他的头扶正,拿着拖把皱眉,“王先生,你这样很容易从沙发上摔下来。”王俊凯没说话,等千玺去洗拖把了,才看过去,他这个房客,年纪轻轻,总给他一种贤良淑德的感觉。 

 

明天还要工作,两个人都早早呆在房间里,千玺吃完饭,洗完澡,十点就躺在床上放空。睡到一半,突然听到哐哐的声音,他拿了手机,已经是深夜,那个声音还是不停,越来越毫无章法。他不得不出去,就看到黑暗里一个人正扒着门向外看。 

 

“王先生。怎么,”话没说完,王俊凯一把把人薅过来,千玺趔了几步,“回事?”他还犹自发懵,王俊凯已经从猫眼那下来了,“这个人我不认识。”千玺也趴在门上看,外面有一个醉汉嘟囔着拿着一束花砸门,纱门被他砸得一抖一抖。 

 

“这人是?”千玺盯着王俊凯,王俊凯靠在门上,一脸无奈,“我还以为是来找我寻仇的,但是经过这几次观察,我还真不认识。”说完又趴着看猫眼,外面的人还在砸门,“我这门可不结实,他要是砸进来了,你就把他打晕!”

 

他这话是朝着千玺说的,说得非常心安理得,千玺倒是听出了大概,这个砸门的事恐怕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他之所以能捡了便宜,住在这里,估计是被人充作了保安。 

 

他看着缩在后面的房东,昨天下午的团团疑问,一下被打通,那个图谋,原来如此。王俊凯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心虚起来,“看什么啊,你不是会跆拳道,还有八块腹肌嘛,肯定比我强。”千玺听到那八块腹肌的时候,皱了皱眉,董西这人简直不是东西。他呼出一口气,对着准备出去干架的房东说:“王先生,我们先报警吧。” 

 

王俊凯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啊,这事警察不一定会管,说不定那人从此记恨上我了,多一桩麻烦。”千玺很坚持,王俊凯只能顺着,警察来的路上,他还时不时看着外面,生怕人跑了,“他要是跑了,我不就成谎报了,”他贴在门上像只壁虎,“要不你去把他捆起来?” 

 

 

 

千玺无奈,“他醉成这样,不一定跑得了,前几次也是这样?”“之前几次还算清醒,就是听不清他吼什么。”千玺本来想让这人向他隐瞒了这件事而感到愧疚,没想到对方完全没领悟到其中深意,“王先生,租房前,你没和我提过这件事。” 

 

 

 

王俊凯理直气壮,甚至直视千玺,“你没问我,你要是问我一点点有关这边安保的事,我肯定知无不言。”倒成了他的错,什么道理,“你作为房东,难道不应该事先告知嘛?”王俊凯笑笑,反问,“你作为租户,难道不该事先考虑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 

 

 

 

千玺怒了,偏偏他确实被便宜冲昏了头,也不想继续和王俊凯做没结果的辩论。他生起气来,蹙着眉头,眼睛里像是有一小团火,王俊凯恶趣味地觉得,他这样倒是比平常有活气多了,心情一下顺畅起来,“好啦,别生气啦,你认真分析一下,我又不会落井下石,趁机抬价,最终是不是还是你占的便宜?” 

 

 

 

理是这个理,千玺还是生气,猛地朝王俊凯吼了句,“我现在不想和你讲话。”王俊凯先是愣了一下,半天突然笑起来,“好啊,等你开心了,我们再讲话吧。” 

 

 

 

冷战过程中,警察总算来了,这才问清楚,这人和女朋友分手了,偏他女朋友以前住在王俊凯隔壁,搬走以后那房就空了,他那边砸不出个什么,就来砸王俊凯的门。 

 

 

 

“啊,我就说,我一般不惹这样的人。”千玺还不想睬这个人,按亮手机发现已经没多久可以睡了,一言不发就往房间里走,“你还没有消气嘛,”见千玺还是不搭理,“你房子还租吗?” 

 

 

 

千玺站在门口停了停,咬牙切齿地说了声,“租!”憋着气关了门,王俊凯还在门前喊,“那明天见哦!” 

 

 

 

 

一大早起来,千玺显然没睡好,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他还在刷牙,王俊凯已经神清气爽地站在他旁边,千玺瞥了他一眼,咕嘟咕嘟漱口,“我请你吃早餐。”千玺从他身边溜过,“不用了。” 

 

 

 

“别啊,就小区门口面包店,很快的,又不坐着吃。”王俊凯咧着嘴,一对虎牙戳在那里,平添他几分可爱。千玺没辙,他本来就不是记仇的人,更关键是他昨晚就想好要去楼下面包店买早饭,现在拒绝,一会碰上了还是他尴尬。 

 

 

 

买完面包两个人分头走,千玺往前,王俊凯穿了马路,千玺偶一回头,就看见他进了对面幼儿园。根据之前他们分开的时候,王俊凯的那一声我去上班了,千玺合理怀疑他房东是个幼儿园教师,但同时他又无法想象王俊凯混在一堆小孩子里的样子。 

 

 

 

千玺下班回家的时候,王俊凯已经到了,他坐在地板上和小豆过家家。小豆从始至终只扮演王子,王俊凯倒是串演好几个角色,一会是国王,一会演恶龙。千玺开门的时候,他演等待王子前来救援的公主,小豆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他捏着嗓子,“小豆王子,你真是好勇敢,我爱你。”说完又亲了小豆一口,小豆用小肉手捧起王俊凯的脸,“小旺,小豆也爱你。” 

 

 

 

千玺站在门口,有一种前一秒在新闻联播,后一秒看见玛丽苏偶像剧,男女主深情对视,悲情的bgm熊熊,而他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想着想着,他真的笑出来了。

 

 

正在投入表演的小豆王子,别过脸看千玺,“嗳呀,有窝哥哥。”王俊凯似笑非笑地朝他点点头,算是勉强打了个招呼,“小豆,你怎么随便给人取外号啊。”小豆抿着嘴,好委屈的样子,千玺心里一软,走到客厅里蹲在小豆面前,“是因为我和小豆还没有正式认识”,他握起小豆的胖手,小孩子的手柔弱无骨软绵绵的,千玺很是喜欢,“我叫易烊千玺,”小豆很认真地回答,“你好,我叫唐协。”

 

千玺一下愣住,小豆和唐协反差委实大啊,王俊凯靠在沙发脚那,笑了。“什么唐协,我的豆,你要不要再交换一张名片。”“小旺,妈妈说了出去要这样介绍自己的,你好呀,小易哥哥。”说完他眨巴着大眼睛,小身子站得笔直盯着千玺,王俊凯乐得不行,朝着千玺,“就叫他小豆,”又对小豆说,“诶,你以前不是管我叫叔叔的吗,怎么一到他这就成哥哥了。”

 

“因为你显老,”千玺站起身来,推了推眼镜。任凭谁被说长得老都会不开心的,王俊凯一眼看出他这眼神和昨晚差不多,“你还记昨晚的仇。”小豆看着王俊凯好像不太高兴,摸摸他的脸,连忙劝他,“不是啊,是因为小旺是妈妈的朋友,所以是叔叔。”王俊凯一把把小豆抱住,蹭他细软的头发,“还是我们小豆好,所以说人啊,长大了就不可爱了。”

 

王俊凯二十八了,按理也算是在社会里摸爬滚打过一圈的年龄,但他刚一迈出大学校园,就赶不及地滚进幼儿园,整天和学龄前儿童嬉笑打闹,小孩子天真懵懂,不知道掩饰,也不懂躲藏,只一心一意愉快度日。想到这里,他就止不住开心,看着他这位室友风尘仆仆,一身疲惫走回房间的背影,忽然就开始无谓的同情。

 

千玺是回了房间,他出神盯着黑屏的电脑,脑子里乱七八糟一堆,后知后觉到,王俊凯只是小豆妈妈的朋友,像是第一个指令写错了,后面全要推倒重来。看人太难,人这样一种具有复杂情绪的生物,不是可以用理性逻辑来分割的,千玺一下子觉得累。

 

“诶,你这么早就躺下了?”王俊凯从门缝里探进来,千玺对他这种不敲门就随意推门入室的行为很无好感,皱了皱眉。“我出去一下,小豆能在你房间呆一会吗?”千玺坐起来看见门缝里还有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露着两颗小酒窝,谁能对这张脸说不。他把小豆放在床上,小豆就一个人搓手玩,千玺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只好摸出一张纸教他折千纸鹤。

 

小豆托着那只白白胖胖的千纸鹤,千玺捏着一头一尾往两边拉,两边的翅膀一动一动,小豆使劲鼓掌,“小易哥哥好厉害,这个小鸟还会动的。”千玺摸摸鼻子,承不住小豆那真诚崇拜的目光,“这个很简单的,幼儿园老师有没有教过你们折纸啊?”小豆轻轻地拿着纸鹤的尾巴,想了想,“没有,但是我学过剪窗花,是小旺教的。”

 

千玺心里咯噔一下,他看着小豆肉鼓鼓的脸颊,思来想去,“小豆,小旺是你的老师?”小豆仰着头点了点,“是啊,但是只有我和小旺一起回家,别的小朋友都不可以的。”他挺着小胸脯,很自豪的样子。千玺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的身份如此好奇,王俊凯既是小豆的老师又是他妈妈的朋友,是什么样的朋友能帮着养儿子,又或者他们根本是以家长老师身份认识的,再想下去就要成董西了。他连忙转换注意力,把那纸鹤拆了,教小豆按着痕迹再折一遍。

 

等到小豆总算折会了,王俊凯又没敲门就探进来,先谢了千玺又喊小豆出来,“小豆,你妈妈来了。”小豆捧着纸鹤,伸直腿从床边滑下去了,“小易哥哥,明天见。”小碎步跑出去,王俊凯没动,“他妈妈要谢你,你出来见见?”

 

小豆妈妈是个美人,光从小豆的长相就可以推测出来,一头栗色的大波浪,穿着条堪堪到脚踝靛青色长裙,她人白穿深色也不显老,整个人摇曳生姿。小豆站在她旁边,母子俩极像,她笑盈盈地冲着千玺,“你好,我之前就听小王说他现在有个室友,年轻人看着就聪明,谢谢你照顾我家小豆,没有给你添麻烦吧?”美人气场十足,千玺忙摇头,小豆垫着脚给他妈妈展示那纸鹤,一直说是小易哥哥给他折的,她抿着嘴笑起来,“谢谢你,我叫肖霄,云霄的霄,直接喊我名字就行,王俊凯老说室友是个小孩,你比我小几岁啊?”说完就往千玺那里靠,千玺哪里遇到过这阵仗,当即招架不住。

 

王俊凯实在看不下去,按着肖霄的肩膀往后推,“行了行了,人家比你小可多了。快回家吧啊,小豆都困了。”肖霄正欲反驳,没想到小豆果然脑袋一磕一磕,她看着瘦力气大的惊人,一下子把儿子抱在怀里,临走前压着声音和王俊凯说,“我这离婚官司还没打好,小豆麻烦你了,你叫你室友多包容啊。”说完,又是对千玺特灿烂的一笑。

 

好容易送走了人,王俊凯转过头被直楞楞戳在那的千玺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睡了,杵在这干嘛?”千玺想了想,忍不住打量王俊凯,他眼神太过直接,王俊凯搬了椅子坐在他面前,“有什么想问的,错过了,别说是我没告诉你。”“你,还兼职做保姆?”“谁做保姆,肖霄是我学姐,我念在往日情分,看她最近忙不过来,小豆又在我班上,帮她暂时带一带。”他连珠炮似地讲,“保姆?你平时里想些什么,我都害怕了。”说完做作的连人带椅往后挪了半分。

 

千玺本来还想替自己辩驳一下,结果手机嗡嗡地震了两下,他也没拿出来看,知道是就寝提醒,所以他只是回了一个无聊的眼神就去洗澡了。王俊凯没等来对方弱小炮火的回击,兴致缺缺,一头钻回自己房间里。

 

就这样,两看两相厌。

 

千玺做事很讲究规律和规划,大概和他父母都是理科出身有关,有一点点超出他的条框,就浑身上下不舒服,可惜人情世故没跟上来,他骨子里又有点暴躁,有时候就显得傻气。王俊凯恰好就属于他看不惯的类型,住了半个月,王俊凯又是不乐意遮掩自己的人,他做事有一茬没一茬的,忽然兴起,让他去外面平地起高楼他也愿意,只管开心,等劲过了浪费的时光金钱他也毫不在意。

 

他只有一件事是周而复始存在于他生活里的,每个周六的下午,他要弹两小时钢琴。他的主卧,从来不允许人进入的房间里,藏着一架钢琴。

 

这事奇怪的很,因为在千玺的认知里,一般人是会选择把钢琴安置在客厅的,所以一开始他再次合理怀疑,王俊凯可能是在放钢琴名曲之类的碟。后来仔细去听,有几首曲子他弹得并不顺畅,经常会停一会,反复弹不熟练的片段。基于此,千玺又想王俊凯房间的格局是如何的,偌大一架钢琴要怎么摆才不妨碍。

 

顿时觉得自己着了魔,人家怎么摆关他什么事,自从搬进来,千玺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往他非预期的地方奔腾。他渐渐有些无法克制自己一点就着的脾气,和王俊凯几乎每个星期都会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拌嘴,不是千玺嫌弃对方作息不规律,就是王俊凯说千玺休息日出去晨跑开门声打扰他睡觉。

 

反正没赢过,千玺气急败坏,王俊凯乐在其中。

 

从心理上就输人一等,千玺将这些事归结为自己内心深处的仇富心态,王俊凯这个有钱人,甚至有位保姆,每星期给他打扫屋子,还会烧饭,把菜放在保鲜盒里塞在冷藏室,想吃拿出来热就行。年近半百的阿姨,和王俊凯熟稔的很,王俊凯唤他宋姨。宋姨第一次和千玺打照面,被吓了一跳,以为家里进贼,使劲喊王俊凯,那个人睡眼惺忪地走出来,还没清醒,宋姨晃着他,“小凯,小凯,小偷啊。”

 

王俊凯那天笑得不可自抑,蹲在地上锤椅子脚,“这,这是我房客。诶哟,前几天忘了和您讲。你说你有事没事,穿一身黑,哈哈哈。”千玺黑着脸,差一点跳脚,克制住和阿姨打了招呼,宋姨满怀愧疚,细瞧眼前这个年轻人,顿觉他脸面身形都好,一表人才,和颜悦色地先道歉,又关怀起他,“你勿要搭理他,”他拉着千玺,离蹲着的王俊凯半米远,“之前都不晓得家里有客人,欢喜吃点什么,跟阿姨讲,以后冻在冰箱里,要吃热一热就好吃了。”宋姨南方口音,听着温柔和软,颇慈爱。

 

千玺还没说什么,王俊凯先闹起来,总算不扒着椅子笑,“嗳,他不付钱,不做给他吃。”他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似鸟窝,一只裤腿垂着,另一只挽到膝盖,宋姨瞥他一眼,“小祖宗,好起来了,把衣服穿穿好,没个样子。”王俊凯在她眼里仍是六七岁的顽童,要时时提点。

 

王俊凯无所谓地抚平头发,“您不晓得,这是潮流。倒是他穿得乌漆墨黑,晚上看到吓人哦。”“瞎讲,”宋姨安慰性地拍拍千玺,“你让着他点,他还没长大,小孩子脾气。”千玺忍着笑点了点头,朝着王俊凯那里挑衅一笑,“我自然不和他计较。”王俊凯撂了牙刷就要出来吵架,又被宋姨一顿好说。

 

若是碰到小豆也在,王俊凯人来疯得更厉害。他是除了睡觉练琴不会回房间的人,客厅里铺着蓝白色相间的毯子,他几乎每天都待在那里,上面堆着一沓沓零食,几件小豆的玩具。有一天,他突然兴起,想起之前要给小豆做个木头屋子失败了,木头要切太难,就又急吼吼买了一套塑料拼接的,做好了有电视柜一般高,这活精细而且要有耐心,样样不是王俊凯具备的。

 

各种颜色的小塑料块散了一地,小豆捧起一堆往脑袋上浇,咧着嘴说是彩色雪,王俊凯陪他疯了会,宋姨瞧见了,骂了他两声,他才作罢。小豆抖了抖,又有些七零八落的塑料块从他圆咕隆咚的小脑袋上掉下来,他开心得不得了,所幸站起来扭,一颤一颤的,像个被人拍着的皮球。

 

千玺本来在房里看书,出来喝过两次水,每次出来就看见一大一小不务正业。再这样不知道拼两个月是否拼得完,他好心施一把援手,盘腿坐在毯子上,照着图先把底给打了。小豆还小,一下就认真地被吸引了,小胖手不断从五颜六色的塑料块里摸索。把这东西买回来的王俊凯倒是双手一叉,靠在沙发上歇息。

 

宋姨走了,小豆也被肖霄接回去了,千玺还在那弯腰奋斗,房子的一半快成了,他伸个懒腰,直觉小孩子的东西也挺有趣,偶一瞥,王俊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半成品。千玺以为他睡过去,却没想到此刻他那双桃花眼亮得出奇,像是看到什么稀世珍宝。

 

整个客厅只开了一排小灯,王俊凯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灯光下,一点表情都无,眼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光彩,千玺突如其来一阵心慌,这个王俊凯不是那个嘻嘻哈哈,没皮没脸的那个,他像是一片深海,让人有种不可深究的恐惧。

 

千玺猛推了他一下,王俊凯回过神来,还是一副鬼样子。他突然趴下去,从沙发底下勾出一个烟灰缸,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千玺从没看见他抽烟。这个晚上诡异地出奇,他没有按照订好的时间睡觉,王俊凯又忽然一根烟接着一根地抽。

 

他像是看见一个陌生的王俊凯,在稀薄的烟雾里脱去一向假意欢脱的驱壳,燃烧着他为数不多露出的真面目。“怎么,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千玺倒放松了点,伸直了腿也靠在沙发上,“我怕你烧了房子。”王俊凯嗤笑一声,“我又不是醉了。”“你不喝酒?”王俊凯抖抖烟灰,“喝酒误事。”

 

不知道谁坐到遥控器,电视机忽然亮起来,放的纪录片,讲民国时期的上海,女子旗袍,绅士西服,在窸窸窣窣的音乐声里跳一支圆舞。王俊凯忽然低头笑了,他叼着烟不停咳嗽,越咳喉咙越痒,千玺给他倒了杯水,他喝了才好。王俊凯倏地站起来,拖鞋也不穿光着脚就回屋,不多会抱了一台黑胶唱机出来,把窗全关上了,放了一张黑胶上去。

 

一首交响乐,开始便是一阵轰鸣,又渐渐盘旋下去,轻快着,忽然一个升调,像是一切假象都被击碎,留下一段不知深重的哀鸣。他们一言不发地,与本来的世界脱轨,往不知名的地方冲刺。

 

并着坐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亮。

 

他坐着睡了一晚,醒过来的时候,全身泛酸,千玺稍稍扭了扭僵掉的脖颈。王俊凯已经不见了,连着烟灰缸和唱机一起消失,晨光微微打进来,衬的昨晚像一场梦,颠三倒四的一梦。

 

千玺站起来,活络活络筋骨,王俊凯悄无声息地溜到他身边,“你是不是要去晨跑啊。”千玺没理他继续热身,王俊凯又叽叽喳喳叫起来,“我也要去,你带上我嘛。”

 

一觉间,他又变回那个脸皮厚得可比城墙的王俊凯。千玺定定地看他,试图找到一些证明昨晚不是梦的光影,王俊凯只是笑嘻嘻地,“你不说话就是带我了哦。”千玺烦起来,“带你,但你要坚持,别跑一段就回了。”王俊凯回他一个无比坚定的嗯。

 

他们围着小区慢跑,一共跑五圈,王俊凯第一次跑,哪里吃得消。好在千玺重承诺,见他一副要死不活样,也没说什么要回家的丧气话,死拉硬拽,哄小孩似地在他耳朵边喊,跑完请他吃早饭,王俊凯一边跑着,一边无法控制气息地嚷去吃肯德基。

 

宛如万里长征,总算走完,不论过程,千玺认为对王俊凯而言,已是圆满。

 

真的带他去吃肯德基,坐在靠窗位置,因是周末清晨,马路上人也不多。王俊凯一边嚼着汉堡,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千玺问他看什么,他说在看空马路。“要是天天人这么少就好了,清净。”他慢慢啜着豆浆,“人来人往的瞎闹腾,最后还不是都要散的。所幸不要出来。”

 

千玺看着他,他额上薄薄一层汗,把额发都粘连起来,眼底下略微青着,颧骨上浮着一片红,在事物新生的节点,说着消散的丧气话。千玺恍然,昨晚抽烟的是他,放胶片的是他,沉寂忧郁的是他,是这个眼前人。

 

王俊凯伸手在千玺面前,晃了晃,“不至于,就请我吃顿早饭而已,这么难过?”千玺反击,“你哪里看出我难过?”“就感觉嘛,小孩子感觉都很灵,”王俊凯支着下巴,“我和小孩子待久了,自然也能感觉出来。”千玺无力反驳,这种逻辑似乎也说得过去,他拿着手机设了今天的时间安排,王俊凯嘲笑连连。

 

倒出乎千玺意料,一连几个星期周末,王俊凯必来报道,有时候哈欠连天,说话都是嘟囔着,也乖顺地热身拉筋,要死不活地跑。每次必然要吃肯德基,也一定要千玺请,不过再也没说过丧气话。

 

给小豆的塑料房子总算做好,房面是白色的,两个窗口都是蓝边,还搭了个红屋顶,又是千玺经手,绝无瑕品。王俊凯也挑不出错处,好像开业剪彩一样,由小豆亲笔写了“小旺,小一和小豆的家”的条子粘在屋檐上,就算大功告成。好一段时间,他就撅着屁股趴在那里,用小手摸摸一棱一棱的屋顶,自言自语地编着新房子的小故事。王俊凯把他从胳膊底下抄起来,问他说什么呢,小豆揪他的耳朵,唱:“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某天宋姨有事没来,王俊凯的存粮空了,他饿死了,冰箱里全是不能现吃的,只好翻着吃千玺的苹果。被千玺看见,他灵机一动就颠来倒去地看手里的苹果,“呀,这个苹果长得好。”千玺过去把苹果拿回来,洗了洗咬了一口,“只可惜是别人的苹果。”王俊凯没好气地抱怨他饿,说千玺没良心,平常的存粮他也有吃。

 

千玺听着皱眉,“你饿,你自己怎么不烧饭,又不是没东西。”王俊凯一屁股坐下,趴在饭桌上,“我是能轻易下厨的吗?”千玺也明白,这种少爷怎么会烧饭,只是自己也不灵通,“你叫个外卖算了。”王俊凯斜眼看他,“你把那苹果给我一半,我就去烧。”千玺真还就给了他一半,他倒想看他如何收尾。

 

王俊凯吃了半个苹果,就跑进厨房里,千玺想旁观看看,被他轰出去,“这是我家祖传的食谱,你不能看,出去出去。”千玺哼了一声,回去写他的程序。等王俊凯来叫他的时候,他都已经写了一半,桌上热气袅袅的,就一锅汤,但是胜在量大,连锅端。

 

这倒是道西菜,罗宋汤,橙红色,咸酸,却不奇怪,加之放了黄油,很是浓郁。各盛一碗,千玺问他要饭,王俊凯说,“哪里有人喝罗宋汤吃饭的?单吃里面的土豆就饱。”虽然是一道菜,每户家庭习惯却不一样,千玺只当入乡随俗。“看不出你会做菜,还是只会这一道。”王俊凯捧着碗,“别小看人了,我自小学过很多,只是不做。”

 

喝完一碗又盛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补了一句,“你别不信,我外婆亲手教的,宋姨很多也是从她那里学的。”千玺点点头,“你外婆一定辛苦,连你都教的会。”王俊凯像被戳到哪里,激动道,“我小时候不要太聪明,钢琴一练就会,你懂什么。”千玺第一次见他气急败坏,笑道:“你小时候就弹钢琴了,也是你外婆教的?”王俊凯微微出神,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突然没话讲,千玺忐忑,不知道哪里说错,转着眼睛瞄他,王俊凯脸色倒还好。他暗怪自己太不懂点到为止,刚刚一番话里王俊凯对他外婆的感情可见一斑,但如今老人已逝,多提难免叫人伤感。“你现在样样都好,是学成了。”王俊凯一笑,“你倒会安慰人,脾气比刚开始好了不少。”

 

恰好这天礼拜六,王俊凯吃完就关门练钢琴,在逼仄的空间里,弹柴可夫斯基,偏难,跳跃过大的音程,节奏又快,于他却最得心应手,从小练过千千万万遍,柴可夫斯基神经质,他的曲子也是如此,哀鸣又欢快,正是王俊凯最喜欢的部分。

 

或快或慢,或喜或悲,不必时时伪装,远高于现实。

 

千玺站在王俊凯门口,隔着一扇紧闭的门,他天生对文学,艺术没什么兴趣,优美的钢琴声,于他不过像流水一样淌过,但此时此刻,他站在这里,心里忽然一阵轰鸣,手在长方形冰冷的把手上摩挲。忽然想起某个夜里王俊凯的样子,那天他放的胶片,一一重合起来,癫狂着极力掩盖浓重的失望和悲伤。

 

到底是没敢进去,在门口站了一会,千玺默默坐在客厅,仅隔一堵墙。他觉得王俊凯有一个说法很对,与小孩子待在一起久了,自然而然感觉灵敏。他从前是很迟钝的人,若不是和小豆玩久了,他哪里来的心思去感知王俊凯的悲伤。

 

总算曲终,王俊凯出来喝水,顺势坐到千玺旁边。“想什么?”千玺答非所问,“你弹的什么曲子?”王俊凯也不回答,只问他,“好听吗?”千玺点点头,王俊凯笑了一下,“这个曲子很难,我练了十年,想弹给我外婆听,可惜还没练好,老人家就走了。”

 

那个时候钢琴还在客厅里,外婆戴着呼吸机的罩子躺在主卧,他甚至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到,依然磕磕巴巴弹完了。他真真切切意识到曲终人散的含义,什么样的厚重情意最终都会消弭。

 

外婆去世后,他把屋子里里外外重修了一遍,除了他的房间,别的地方都陌生。

 

他再没说话,千玺坐在他旁边,他还有一半的程序没写,手机震动着提醒他,他干脆锁了屏。

 

两个人看了一下午电视,吃了一卷沙发底下找到的饼干,电视里几个人嘻笑表演,反光映出他们两人的身影,模糊着的轮廓像要融在一起。临睡前,王俊凯对他说了一声谢谢,千玺回他晚安。

 

王俊凯蜷缩在床上,这种睡姿犹如尚未出生的婴儿,最有安全感。他粗喘着,鼻头发酸,极力把眼泪逼回去,恍然如梦,他不知道多久没有这样克制不住。他最为害怕的事情,对某个事物或是某个人有着坚定不可撤销的感情。他厌恶分享情感,不论是快乐或者悲哀,亦或是接受别人的情感。自从千玺住进来以后,他的世界在朝相反的方向加速冲刺,从第一次给他听柴可夫斯基的唱片开始,他甚至想要改变自己,想要变得稍微积极一点,想要去依赖一个人。

 

他暗骂自己太过得意,忘记人生处处是将散的宴席,有人依靠太过美好,让他忘记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熟悉的疏离与孤独。有什么可开心的,最终他还是要走的,生离或者死别,你留不住,到时候又要用多少倍的痛苦来重新忍受这份孤独。

 

王俊凯没有这份信心,他向来懦弱,最终还是克制不住,他哭了。

 

现实永远更加残酷,他两只眼通红着,对着面前这个妆容精致到看不出年龄的母亲。她来的时候,王俊凯还没醒,他昨晚想了太多,神思困倦。千玺开的门,王太太对自己儿子家的陌生人毫不在意,得体地打完招呼,就端坐在沙发的一角。她其实已经快要50岁了,仍旧看上去十分年轻时髦,耳朵坠着一对珍珠,底下的流苏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微微晃着,说话也是婉转曲折,“麻烦你,帮我叫他一下,好伐。”

 

千玺之前就觉得王俊凯身上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懒散气度,又不叫人讨厌,今天终于知道从何而来。王俊凯半躺着,挑着嘴角微笑,“好久不见,您漂亮得我都快认不出来。在加拿大生活不如意?”王太太也笑,“我回来看看你,不晓得你最近什么样子?”王俊凯两手一摊,头发还炸着,一双眼红着,脸色也白,却是神采奕奕,“就这副样子,劳您千万里飞回来看我。”

 

千玺本来是无意参与母子两的谈话,只不过一有关王俊凯,他的脑子就乱转,房间里听不清楚,就假装出去喝水。正好王太太注意到,就问王俊凯,“这个小伙子同你什么关系?”王俊凯本就已经不耐烦他妈妈这种绕着圈折磨人的问话,故作不咸不淡地说,“是我男朋友,和我住在一块。”王太太果然怔了一下,但她终究好风度,“那要好好同人家过。”王俊凯撑着下巴,极为暧昧地看了一阵千玺,直到把人看得面红耳赤逃回房间,又转过头来看着他妈妈,“这是自然,我不如您开放,我喜欢他,自然一心一意。”

 

王太太笑着走的,本还试图和千玺打声招呼,被王俊凯软软挡了回去,她走之前说,“你到底谁都不像。”“我是我,自然不会像谁。”他们母子间,又怎只是中国与加拿大之间区区的几千公里。

 

王俊凯有些怔楞地看着那个客间,他们之间呢,一个客厅之隔,又有多少公里。他不自觉就推门而入了,千玺坐在桌前,听见声音也转过来看他,他脸色已经恢复,又像平时那样一脸冷静。王俊凯突然感到空落落的,他握紧双手,像是要努力抓住什么,又颓然松开。他应该解释,一切容易又简单,他不经意吐露的真心,就全部埋葬在过去,阴影,多年后偶尔会想起的犄角旮旯里面。

 

但是,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我以后再也不要去晨跑了。”千玺皱眉,这不是他要的解释,“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今天不就没去。”“今天是特殊情况。”王俊凯决绝地背过去,不住的捏紧门把手,“我不会再去了。”说完就跑,再也没有从他的房间出来。

 

千玺尚未反应过来,他那扇门由于惯性,一点点往回打开。就在刚才,他还决心不论王俊凯有几套说辞,他都可以得心应手地追究到底。他如此坚定,是因为确信自己这一份喜欢,他把王俊凯写进日程里,记着他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练琴,几点钟喊他起来跑步,想要陪着,无论要把自己拖延多久。

 

他任由自己一再脱缰,不过是在朝着自己喜欢的人的方向奋力奔跑。

 

即使南辕北辙,即使千里迢迢。

 

不眠夜,王俊凯瘫在地板上,他无法在那个狭小的充满回忆的屋子呆下去,只能蹑手蹑脚溜出来。浑身乏力,手已经摸到那个深藏着的烟灰缸,却没有能够拿出来。

 

是曾经每一个寂寞的深夜,又不像。

 

千玺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苟延残喘的动物,王俊凯忽然想笑,笑他心里这个比喻。他一直以为这个单纯的青年生气起来,眼里是一团火,如今再看,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自己之前答应,会坚持下去。”千玺蹲在地上这个人脑袋边,似是无奈地叹道。王俊凯若无其事地把手从沙发底下抽出来,“我这人说话也能信,我全凭自己乐意嘿,你还是太年轻。”千玺没说话,看着他,王俊凯一双桃花眼,说话间略略阖起,如一枚弯月,却不带笑意。

 

千玺第一次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徒然的意义,他能拿这个人怎么办,说不得,碰不得,他心里的爆竹已经窜到喉咙口,又生生被咽下。“你总是这样,出尔反尔,谎话连篇,如果有人真心实意对你,不知道要怎样被你踩在脚下。”

 

千玺又站了起来,这场看似为了晨跑的拉锯战,你来我往间,不知道藏了两个人多少心意。

 

他转身回房,只听见王俊凯幽幽地说了一句,“你只计较我此时轻浮,又怎么知道我曾经的苦。”话说的很轻,千玺却不得不转回头看他,王俊凯倒在那里,像是被击穿,谁也救不起。

 

第二天,王俊凯怕面对千玺,刚不过他被他拉去晨跑,又怕他真的生气,一整天躲在房间里听动静。结果只听见千玺早晨出去,然后他那扇老旧的,每次只要一拉就会吱的一声的纱门就再也没有被打开过。终究熬不住,他走出房间,千玺的房门关着,客厅,厨房,卫生间都没人,隐约听得见别家炒菜烹油声音。

 

一整天这个人都没有回来,王俊凯忍不住给他打电话,结果也是关机。他一下从沙发上扑腾起,毫无原则地开了千玺的门,一如既往地干净,这人一直是个模范租客。他桌上的笔记本不在了,充电器也不在,王俊凯又很不道德地开了别人的衣柜,他知道千玺衣服是有顺序的,现如今空了一大半,王俊凯突然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莫名其妙地心慌,一想起昨晚,隐隐觉得千玺是要离开。

 

也是,他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不像往常那样吵吵闹闹,眼里却几度明灭,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一眼,他以为是无奈,但只怕终究是放弃。

 

他坐在衣柜前面,又发了好几条微信,问他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又故作打趣,威胁他不回微信就把他日历上的日程全部涂掉。最后一条条全部删掉,只发了一句,我又想晨跑了。王俊凯捏着手机,吐出一口气,望着千玺房间窗口外那棵松树不规则的尖顶,在夜里几乎辨不出针叶的绿,风一吹它就像个黑色摇摆的影子。

 

很多年前,这棵杉树还只有半楼高的时候,王俊凯是住在这间房里的,这里几乎承载了他少年的所有回忆。这间房见证他半生孤独,以及心底里的忧惧和不安。他不是怕今天与千玺碰面间的尴尬,他真正害怕的是被抛弃。

 

即使他先一步作出了自动放弃的决定,但仍然止不住地渴望千玺能伸手,于他万千的不安与焦虑中,解救他。

 

是他自己弄丢了这次机会,百口莫辩。

 

隔天是星期一,小豆跟着王俊凯回家,等到很晚也没看见千玺。小旺又在发呆,他宝贝地摸了摸新房子,又轻轻地捏捏王俊凯的下巴,“小旺,小易哥哥去哪里了。”王俊凯把小豆搂在怀里,把他的小胖手从下巴上挪下来,“不知道,他不回来了。”“不会的,他上次还说要和小豆做两个小人,放在房子里的。”王俊凯叹气,“他走了,不和我们玩了,他不守信用,他是坏人。”

 

小豆挣扎着站了起来,“小旺不能这样讲哥哥坏话,他听见了,要被你气跑的。”王俊凯从沙发上滑下来,仰躺在地板上,“是啊,是我气跑的。”小豆看王俊凯蔫蔫躺着,就拍拍他的脸,“小旺,你生病了吗?”

 

恰好肖霄来接小豆,小豆向他妈妈报告王俊凯病了,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觉得王俊凯这是典型的伤春悲秋。“倒是少见你这种模样。”王俊凯也不看她,有气无力地说,“你快走吧,别来烦我。”“你当我有空,我劝你多动动,自从和那人开始打官司,我连下雨天没带伞都不抱怨了。”王俊凯斜眼看她,肖霄苦笑一声,“算了,各人有各人的难。我又能劝得了你什么。豆子走啦,别烦小旺了。”

 

手机嗡的一声,两天没消息的人回了微信,“知道了,我后天就回来了。”王俊凯盯着那个消息,屏灭他又按亮,抓着手机像抓住了好不容易萌生的希望。

 

千玺回来的时候,小豆都已经走了,屋里灯都没开,他还以为王俊凯在房间。“你回来了。”客厅里王俊凯突然开口,没把他吓一跳,“你坐着也不开灯,干什么啊?”“等你回来。”他说得这样认真诚恳,千玺愣住,他就坐在那里,坐在一片黑暗里,却不再嬉皮笑脸,也不伤心不安。他只是在等自己回来,或许多等了好几个小时。

 

千玺对着那个笼在阴暗中不甚清晰的人影温和地笑了,顺手打开了一排小灯。

 

“我回来了。”

 

 王俊凯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本想问问这几天你都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但当千玺站在那里微笑温柔地看他,说着“我回来了。”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不论他去了多远,离开了多久,他最终走回来,站在他面前。

 

“怎么不说话,也不问问我这两天在哪里?”王俊凯摇头,他也自顾自说下去,“我们公司的投资人要听成果报告,我临时就被派去了,去厦门。”王俊凯呆呆问了一句,“厦门好玩吗?”千玺笑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没心思瞎逛,倒是没想到都秋天了那边还挺热的,幸好多带了衣服。”

 

他们俩最后一次说话也是在这里,差点吵起来,千玺忍住了,他看看眼下光景,想着那条微信,心里依旧忐忑,他本身就不懂去分辨别人的心思,更遑论王俊凯,他只能努力地去感觉,观察他的眉眼。

 

彼时彼刻,此时此刻。

 

王俊凯先开口,他清清嗓子,“我给你发的微信,你收到了吧。我这次下定决心了,肯定不会反悔。你也不能太小气了,老是记仇。”千玺欣喜,总算从王俊凯嘴里听到一分真心,他是这样的硬脾气,总是难以圆滑,本可以狡诈一下,也假惺惺地话里有话,但他明白即使终究有一天能等到王俊凯说一句喜欢,但对千玺而言,喜欢这份感情,本就不在乎谁先谁后。

 

这也许是他本性中的冲动,但千玺丝毫不想隐藏。

 

“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你本来就是这样,总爱给自己留余地。脸厚,就算最后反悔了,你也不在意别人指责。”王俊凯一听这话,一方面他的心思被戳中,一方面他急着解释,一向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人,这个时候倒急起来,“我,我之前是,我承认,可我这次很认真,你看着我。”千玺也是第一次看他这么颠三倒四的样子,听见这话,笑着扭头去看他。细碎的灯光下,他眉头微微蹙起,眼神灼灼,往日惯常嬉皮笑脸的皮相荡然无存。

 

“我话还没说完,虽然你是这样的人,但我不怕你又临时起意变卦。”还是紧张,他忍不住假咳两声,平复心情,“王俊凯,你得知道,我心里,你永远在我所有的计划之内。我把你设进手机提醒,写在日历本里,我逐步逐条的规划内,你都在。”

 

王俊凯再也忍不住,重重地扑进他这位风尘仆仆的房客坚定又温暖的怀里。他一向秉持着他父母做人的姿态,自利,不羁,甚至孤傲不屑,这是他血液里淌着的,这么多年来的顽疾,他不齿,却也改不掉,任凭入骨。而此刻,他发现这一切都不重要,有个人对他说自己是他的未来,他的计划,他明白千玺这个人的死板与条理,所以懂得他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里,那些固然的姿态此刻根本不值一提,统统都可以被粉碎,只为这个眼前人。

 

“你上次说,我不知道你从前怎么怎么样”,千玺摸摸他的耳朵,像安抚小豆那样,“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呢?”

 

“好,我领你看,我曾经的苦。”王俊凯吸吸鼻子,站起来。

 

王俊凯的房间宛若一个杂物房,站在里面就给人一种压迫感,一边是偌大的红木橱柜,一边是架漆黑的钢琴,小小的单人床被挤塞在中间,走道处甚至还有一只配套的斗柜,连站着都感觉要被着逼仄的空间压扁。

 

千玺看他,像是第一次完完整整看见王俊凯的另一面,喘息着,不安着,艰难度日。王俊凯倒是没什么,他现在正在兴头上,仔细解释着哪几件家具是他家的古董宝贝,这些东西都是他外婆留下的,真算起来他妈妈这边也算是名门大户,只不过一代代走歪,到王俊凯这里,他是毫无志向的人,也算是没落了。

 

以前的这些家具都是成套的,用的是顶好的木料,大到衣橱,小到首饰盒。王俊凯从五斗橱里翻出来一个雕花盒子,“这里是我全部的身家性命。”里面躺着各式各样的首饰,梳妆盒顶上的镜子旁边是王俊凯和他外婆还有宋姨的合影,在不远处的公园拍的,他乖巧地坐在长椅上,这时他还是家里所有人的掌心肉,还不知道未来的难。

 

他生在温室,养尊处优,除非是自己喜欢的事,别的都毫不上心。他小时候特别喜欢搭积木,乐高的大型积木,一弄就是一整天,好不容易搭出来一片居民区的一所小别墅,刚想向父母炫耀,却不知道被夫妻俩谁的腿踢散了。其实,他的爸爸妈妈早已貌合神离,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只有他不知道,他是个小傻子,只知道为那一地的积木块哭。

 

他是自己不愿意和爸妈中的其中一个住的,王太太把他送到外婆家,临去加拿大前同他说,“我爱你,小凯,你爸爸也是一样。只是人都自私,你要晓得,做人最要紧是潇洒,若是不开心,即便是自己选的,也可以中途退场。若是要不后悔,一开始就不要走。”他似懂非懂,看着母亲背影,想她说她爱我,为什么连一个拥抱都不给我。

 

后来他渐渐忘了这话,却变成了他母亲嘴里的这种人。他身边这些人,或是他父母,又或是肖霄,谁又不曾是爱得死去活来,结果如何,反目成仇。他望而却步许多次,就怕切切实实心碎一回。

 

王俊凯把那个盒子捧给他,千玺抱着那个盒子在他耳边窸窸窣窣笑了,“怪不得你这个人,总是莫名其妙悲观,我就知道我喜欢你这样的话,讲给你听并没有什么意义,我想你安心。”王俊凯拉着千玺的衣领微微退开一点,“怎么没有意义,我觉得很有意义,你说一遍给我听。”千玺学小豆那样揉他的下巴,讨价还价,“你先说一遍给我听。”

 

“我喜欢你。”

 

提要求的人反而愣住,他以为王俊凯这样一个人,是不可能对某个人包括他,说出这句话的,这一句话叫他心潮涌动,揉着下巴的手转去抚摸王俊凯的眼角额头,只觉得情难自抑,说话都抖。

 

“我也喜欢你。”

 

人都会变,千玺从前以为他的改变只能是成熟,只能往他预期里好的方向去变,从没有想过他会为一个人犹豫,忍耐,让自己离开所建立的条条框框;王俊凯二十八岁,第一次跟人说他真正的恐惧忧虑,第一次认真回应感情,第一次和一个人说我喜欢你。

 

他们原以为这些令人不安,脱缰而行的自我世界,不过是场与千万人中相遇的普通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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