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脆鲨

无名星

他被迫降落在这个离探测目标不知距离多远的小行星上，传呼机里窸窸窣窣发出呼喊他名字的声音，从易队到千玺都有，他发出回应，对方却好像没有接收到。千玺换了更贴身的防护服，从飞行器上拿了把简易枪下去了，他对这颗小行星没有一点了解，并不确定是否有其他生物。 

 

这是一颗几乎布满沙尘的小行星，风沙之大，足以遮挡他的视线。千玺掩在燃机被撞坏一半的飞行器后，四周是他降落时砸出的痕迹，等这场沙暴减弱，他反复勘察一遍，又往前走了一点。 

 

风沙变得更轻，他慢慢可以看见一百米以内的事物，几乎都是砂砾，尘土，又是一阵强风，他下意识拿手挡着面部，从臂隙间看见一团黑影。对他们这种探测员来说，能遇上其他生物，既是最大的发现，也是最险的情况。 

 

他拿出那把简易枪，往后躲在飞行器一端，只露出半颗脑袋，紧盯着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尘沙漫天，他几乎要瞄不准，渐渐那个影子越发靠近，大致形体和人无异。千玺抹了一把头盔壳上的灰，而那个不明生物就站在他面前十米处。 

 

那是一个人类模样的少年，穿着白色的T恤和牛仔短裤，皮肤白得发亮，头发被风沙吹得飘摇，他摆动手臂，张嘴大喊大叫。但他不是人，人是脆弱的生命体，无法裸露在这样暴风狂沙里。 

 

“机器人，机器人，不要开枪射击，请勿开枪射击，机器人，机器人。”少年交叉着手臂摆在胸口，他无法像人一样弯曲膝盖，一路是滑过来的，速度极快。他看千玺还没有放下枪的意思，于是举高手臂，在脑袋顶上摆叉，又提高音量大喊，“勘测机器人2005号，王俊凯，请勿开枪射击。” 

 

千玺皱着眉头看完这场独角戏，终于把枪装回腰带。那方的机器人一看情况转好，迅速滑过来，他的阻风效果很好，迅速穿过层层风沙，来到千玺身边。“您好，勘测机器人2005号，王俊凯，为您服务。”说完他调动两颊肌肉，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千玺虽然放下枪，但是对这个机器人的戒心却没有放下，“我要看你的厂牌号。” 

 

王俊凯伸出手臂，他白皙的腕处浮起一层莹蓝色的光，上面是一串编号，千玺仔细看了开头的编号，确认是己方生产的机器人无误。他就着王俊凯伸过来的手握住，“易烊千玺，t230探测队队长。”就算打过招呼。王俊凯还是第一次触摸到真人的手，虽然隔着厚厚的宇航服，他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千玺把手从机器人手中抽出来，“我的飞行器故障了，并且信号传递也有误差，你有装修复系统吗？”王俊凯摇摇头，“只有一个测评故障的系统。”千玺盯了他半晌，“先上来吧，看一下是什么故障。”王俊凯亦步亦趋地跟着千玺登上他的飞行器，他悄悄地搓搓手，脑子里还在回味触摸人类的感觉。 

 

回舱内后千玺把防护服换下，他双臂上一层薄薄的肌肉，是他多年航空探测员训练的结果，王俊凯看看他，又捏捏自己细条柔软的胳膊，千玺换好衣服后，就看见他不停揉搓着上臂，“你是冷吗？”“不是，我先来帮您检测通讯故障。”他滑到通讯台那里，手指放在台上的按钮上，“不是很大的故障，可能是因为震荡而导致，通讯仪有自助修复的系统。”“我已经打开了，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这个我也不清楚。”王俊凯摇摇头，又快速去到发动机那里。 

 

千玺看着小机器人滑来滑去的身影，觉得他虽然思维有点迟缓，但是技术方面还是很可靠的。舱内食物还能撑一两个礼拜，如果通讯一直没有修好，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千玺不自觉地摸着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电子框，里面存放着他和父母唯一的一张合照。 

 

王俊凯仰着头看千玺，他眉间皱起，不知望着哪里。千玺回过神来，眼前一张脸正蹙眉盯着他，“你在干嘛？”“哦，我还没有存储过这个表情，想练习一下。”说完他更用力地皱起眉头，连嘴巴都抿在一起，暗暗努力。 

 

千玺看他快要把五官都要拧到一块去，“放松，放松。表情不是这样做的。”王俊凯听到他的话，就又调整颊边肌肉角度，露出一个呆蠢的笑容。千玺尴尬地笑了一下，恰好被小机器人瞄到他显出来的一边梨涡，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地也想在自己脸上挤出一个涡。 

 

他提起一边唇角，连头都歪到一边，过度用力地做了好几遍，千玺实在不忍心看他这个样子，“你再这样可能会当机。”王俊凯对当机十分敏感，立刻就恢复原来样子，“学习表情好难。”千玺看看他的脸，与真人一模一样，“表情不是靠模仿就可以，先要懂得感情，表情自然就做出来了，”他摸摸下巴，“但机器人能够学习感情吗？” 

 

“我们的学习能力很强，您可以教我。”他的眼睛光芒熠熠，“感情是指快乐，悲伤，愤怒等吗？要怎么学习呢？”他很有干劲，千玺倒不知道怎么回答，“嗯，但是这种事要在体验中得到，你要先建立一种假设，能让自己感到快乐的假设。” 

 

快乐的假设，小机器人懵住了，如何设定处在快乐的情感里，他搜索几遍没有得到答案，只能求助地看向千玺。“嗯，快乐大概就是得到满足，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想象已经得到或者做到。”“我想学会做表情！”可是现在就是在学习啊，他一想到就有点泄气。 

 

“先不谈这个，等你想到再说吧，燃机怎么样了。”王俊凯突然回过神来，“燃料充足，发动机损坏严重，需要专业人员检修。”和自己想的差不多，千玺略想了想，“你身上没有传呼或者信息传递系统吗？”“有，但是已经损坏3年零五个月了。” 

 

一般勘测机器人受到损耗时，应该会有修复员进行远程或者直接修理，但是他已经有几年没有和地上总部的人进行通讯，却一直没有人来对他进行修缮，这事像一团雾，让人理不清头绪。千玺将王俊凯手上的厂牌号输入系统，只显示他无权限，千玺看着这个暗自努力微笑的小机器人，只能将他归结为试验品。 

 

实验性机器，很多时候不会对外宣传，他的投入是一种牺牲，为华丽精彩的成功的牺牲。人所感叹仰慕的成果，往往需要的是一瞬间的惊艳，失败只能被藏起，只能被抛却，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试验品，王俊凯不过沧海一粟。 

 

 

他还在偷偷努力地练习自然微笑，时不时瞥一眼千玺，他的眼里是一种不同的光彩，悲哀而无力，王俊凯当然是不会懂的，他用两根食指推着自己的嘴角，试图调整到完美的角度。 

 

千玺没有阻止他单纯的举措，而是走到玻璃舱窗前，宇宙是不一样的，它没有白昼，所能及处，是一片无垠连绵的黑暗。行星间隔着几千里，每一颗星都像是孤独飘离的生物，他呆得久了，好像被同化。 

 

千玺爸妈皆是航空方面的研究专家，他懵懂里就耳濡目染，十五岁正式开始探测员训练，正是年少时，他却不同于训练仓外的同龄人，他已懂得分离。两三个月见父母一面，也没处可去，带他们去训练室转一转，再去食堂吃顿饭，互诉近况。 

 

与他同期的很多训练员都纷纷离开，最后没剩下几个，这样的日子简直就是煎熬，无时无刻地训练，疲惫到无话可说的同伴，聚少离多的父母。探测员这样的职业，并非靠一朝夕的热情就能成就了的，看似光鲜，却是从道不清的苦楚中走出来。 

 

原来痛苦才是成长的特效药，在15岁的年纪，不断催促他长大。 

 

“易先生，我想到啦！”千玺转过头来看他，“你管我叫千玺就好了。”王俊凯点点头，溜到他身前，“我想摸摸你可以吗？”他还是对人类十分好奇，被生产出来后，就即刻被送到这颗小行星来，他的存储器里是有对人的认识，但是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真人，这是一种可归为雏鸟念巢的想法，即使他从启动就是在沙尘之间。 

 

他合着双手，虽然说他没有感情，千玺老是从他眉目间看出可怜巴巴的样子，他没法子只好把手放在他掌间。王俊凯小心翼翼捧着千玺的手，其实他的手已经足够逼真了，千玺的不过更大些，骨节分明，又具有温度。 

 

“这是什么？”他拿手指扫扫千玺掌上略硬的一层皮肤，“这是茧。”“茧？幼虫的壳？”他直接把脑海里跳出的第一条解释念出来，机器人就是那么直接，千玺笑笑，“是长时间练臂力留下的硬皮。” 

 

他还没说完，脸上就被冷冷地戳了一下，王俊凯指尖抵在他唇边梨涡处，千玺笑得更深，那涡也就更深，“现在笑得就很自然。”千玺提醒他，他又摸摸自己嘴角，“真的吗？”那就是所谓快乐的情感吗，他右颊上那个小小的涡，便是快乐情感的源泉吗。

 

勘测机器人2005号，王俊凯，第一次遇到没有答案的问题。 

 

千玺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虽然燃机要专业人员检修，但是眼下的情况，他不得不自己进行实操。舱内留有很多关于修理的书，千玺拿下一厚册，王俊凯跟在他身边，帮他抱着另外挑选的书。“植物百科？我能看看那本书吗？”千玺帮他取下来，他用下巴压着快积到他脸上的书。“我来拿一些吧。”千玺想拿过来几本，他抱着书退了几步，“不用，机器人力量很大的，我们可以自动调节力度。” 

 

 

说完他就滑到座椅边，千玺也由他去了，他们各看各的书，几天过去，通讯设施仍旧在自我修理。千玺准备一箱工具，打算一会去修理看看发动机，王俊凯自然也过去了，他的手指是具备电笔的作用，“这里压高了，可能是故障处。”千玺拧下外机的铁板，里面线路复杂，他不敢轻易触碰。 

 

 

“就到这里，线路要更具体地分析。”他把膝盖不能弯曲，只好趴在地上的王俊凯抱起来，竖直地放下。“那我得下去，”他从自己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包黑色的籽，“我想把这个种子种在外面的沙地里。” 

 

 

千玺拿着那包黑色的种子反复摸了遍，“可是植物生长并不是很容易。”“现阶段，已勘测到有稀少水源。我看到书上说这包种子会结出葵花。”这包种子是随书附赠在植物百科后面，王俊凯拿到以后就想试着种在外面。 

 

 

“那就去吧，既然你想试试。”王俊凯点点头，拿着种子滑出去，他发现的水源点就在不远处，虽然这个小行星上的水源会按照时间推移而干涸，但是他已经基本掌握规律，这几天正好是水源充沛的时候。他挪到储存的位置，那里的尘土湿润，种子说不定可以生长。 

 

 

他一时太过兴奋，完全忘了自己根本不会种植的事，而且他双腿僵硬，连弯下腰挖坑都会重心不稳，他握着那把种子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呆立着。千玺远处看他，像一根笔直的木桩插在沙土里。 

 

 

“在想什么呢？”千玺拿铲子拍拍面前的沙土，王俊凯看他把铲子插进土里，舀出一铲土来，“谢谢。”他自始至终孤零零地待在这里，从没有想到会有人和他一起，照顾他，帮助他。“你已比之前笑得自然多了！”千玺看着眼前这个握着种子，笑容憨傻的小机器人。 

 

 

“是，是吗？”他抽出一只手摸摸自己的脸，感觉若有似无的，好像快抓住名为快乐的心情，却又消逝地这么快。“嗯，现在可以把种子撒进去了。”王俊凯把籽都投放进去，千玺帮着埋起来。 

 

 

他计算了种子生长开花的可能，只得出一个极小的百分比，他抬头看看千玺，“它会开花吗？”

 

与人类相比，他才是更精密，更准确的，但他又不由自主地想从千玺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会的，只要你期待。”

 

他看向自己的眼睛，厚实温暖的手，和一个肯定的承诺。植物百科上的葵花，是金色炽烈的，就这样扑扑满满从他心里长出来，快乐原来是这样的，是花朵密实的盛开。“很开心吗？”千玺看着露着虎牙笑开的王俊凯。“我觉得，您很温柔。”他怕风沙太大，于是直接大声地喊出来。

 

 

 这个答不对题的回话，倒是让千玺一时懵住了。温柔，从来没有人这样形容过他，不论是父母还是同事，对他的评价大多是认真负责，有时还会有严格死板。带队六年，他是最年轻的探测队队长，正是探测员青黄不接的时代，他顺应潮流，被推上高位，开始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忧心忡忡。

 

 

 

不止是他自己，他队里的年轻人，都是以最高标准来要求，他们组的训练强度要远超别人几倍。他还记得当年有一个身体素质相较不是那么好的小孩子，跟不上队里的训练，正在他踟蹰犹豫间，千玺进行了劝退。

 

 

 

他不容那个孩子拒绝，几乎是逼走他，小孩子泪眼婆娑地回家，离开时一步三回头。任何人看到这情景都不忍心，一度怨怪千玺狠心，但是谁都明白，他留下来，也未必再能走多远，更何况探测员本身就是高强度职业。

 

 

 

千玺偶尔想起这事来，也觉得自己未免有点不近人情，说话太过冷硬，但是情景重现，他依然这样选择。实在是一个人独处久了，说话做事，都棱角难平。

 

 

 

小机器人还在面前重复着，“您很温柔。”他以为千玺没听见，加高音量又喊一遍，像不知疲惫的小喇叭，响彻这颗小行星。

 

 

“您很温柔。”

 

“谢谢你。”

 

 

 

他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做出自然的微笑了，他对千玺笑了一下，一起回到舱内。千玺换好衣服打算睡觉，他也就待在角落闭上眼，原本机器人是不需要睡眠的，但千玺和他说可以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不去计算，能降低损耗。他立马就闭上眼，躺在一边，对他而言最可怕的就是当机，因为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来修理自己。

他一直是孤独的，直到遇见千玺。

 

那可能是梦，也或许不是，因为机器人不可能做梦，也不会睡着。但他的眼前是一片黄灿灿的葵花，他在里面来回转圈，花瓣柔软芬芳，一不小心摔倒了，只能挣扎着起来，突然有一双手松拢着他，从他的手臂穿过去，轻轻把他抱起来。

 

他有着一双世上最温柔的眼睛，是浅浅的颜色，是世上最温柔的人。

 

千玺，千玺。

 

王俊凯从这片幻想里清醒过来，画面里的人正在吃早餐，“我以为你睡着了，机器人也会睡觉吗？”王俊凯拍拍脸走过来，“我没有睡着，可能是有一点点故障。”千玺摸摸他的头，“那要尽快修理。”

 

 

“您真温柔。”他笑着捂住千玺的手，与自己不同的温暖的触感。“你现在还把这句话做口头禅吗？”他又摇摇头，他是真的这样想的，机器人如此直接。“我现在已经学会快乐的情感了，那悲伤呢，伴随着流泪的情感？”“也未必，悲伤不一定会哭泣，有时候哭泣也未必是悲伤。”

 

王俊凯拿手指轻扯了下眼皮，白色的眼球下红色薄薄一层内膜，“泪腺分泌眼泪，我有泪腺吗，储存器不给回应，您帮我看看。”千玺低着头帮他看一眼，他不如一般机器人，倒像个活人，还从没有有什么纤维可以造成人内部的细节器官，何况制得如此逼真。

 

“好像有。”“是吗，真好。”小机器人又开心起来，美滋滋地拿着植物百科倒在千玺旁边看。书上讲到未来植物可能不需要土壤就可以生长的事，“如果植物不需要土壤，未来就可以在这里进行植被。”

 

千玺瞟一眼那本植物百科，“离实现还很早。你的身体也不适合种植活动。”王俊凯看了一眼自己僵直的腿，“您可以帮我啊。”他又想起千玺只是暂时待在这里，“您还会回来吗？”千玺揉揉他的头，“当然会。”

 

快乐是这样频繁的事，王俊凯想象着他和千玺一起把这颗充斥着沙尘的小星球种满植被的样子，“您有想过未来吗？”千玺合上修理书，“没有，我想过的未来就是工作。”一个人，在宇宙，不断来回。

 

大概没有人能比他更喜欢寂寞，享受孤独。耳边是机械运转的摩擦声，眼前是永无止境的太空，他好像完全属于自己，身上再没有别的标签。

 

“我希望能和您一起。”又出现了，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王俊凯勾勒着未来的场景，眼里像生出千万簇花骨朵。他们的设想竟是这般背道而驰，小机器人不会懂，他是复杂而简单的生物，既能计算繁多步骤的式子，也无法猜透心上人的内心。

 

 

 

他是热烈不懂隐藏，眼神灼灼看向千玺，像一团温暖又不灼热的火焰，什么都可以融化。“你自己以后没有想做的事情？”“想进行种植。”他拍拍植物百科，“和您一起。”

 

一起啊。这是他从未想过的生活，千玺看着已经继续捧着书看的王俊凯，这个小小的机器人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滑进他的生活，他已熟悉他时不时的古怪提问，和毫不吝啬的夸赞，更因为他千玺已快忘记自己正身处囹圄。

 

一个人很好，一起也很好，几天很好，一生也很好。

 

王俊凯休息时看见千玺在对他笑，他也就回应他微笑。千玺拍拍他，起身去拿吃的，这些压缩食品统统都封在真空包装里。“我来拆吧。”王俊凯看千玺撕歪了口子，主动要求帮忙，结果越撕越歪。千玺看着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袋子，“我去拿剪刀。”

 

小机器人摆摆手，自信地挺着胸，露出他那排洁白的上牙，他指指那颗尖尖的虎牙，“机器人可以调节力度。”“你刷牙了吗？”“我有定时的口腔清洁系统。”王俊凯张大着嘴，千玺捏着他的下颚，他牙齿整齐光洁，为了让千玺看得仔细，他把舌头后压，红而滑腻，隐隐有清新的味道。 

 

千玺把他的嘴像盒子一样合上，“我去拿剪刀。”王俊凯不解地看向他，敲敲自己的牙。他不知道红白的交织，这样鲜明，这样惹人遐想。若说他一个机器人，也实在太过逼真。 

 

突然好久都没动静的通讯台，发出一阵吱吱声，千玺去拿剪刀还没回来，王俊凯就溜过去，自主修复已经结束，通讯开始运转了。千玺回来后，也走过来，长时间更新完毕后，终于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易队，听见请回应。听见请回应。”千玺拿过麦克，回答了一声，那边一阵嘈杂，“终于能联系上您，您是否受伤，告诉我们坐标位置，我们现在就来对接。”

 

这是他们副队，一向沉稳，第一次说话如此急切。千玺安抚了他几句，顺便告知自己的位置。“真好。修复成功了。”王俊凯在一旁鼓掌，后又想起什么来，“可我还没学会悲伤的情感。您会回来看看我吗？”千玺答应他，“会的，一定。”

 

他真是很特别的机器人，有自我意识，还学习情感，有着与人相似的躯体。千玺偶尔想起这个事，怎么也想不通，也没有他的出厂信息，无从查起。

 

他们都不知道，王俊凯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不简单是个实验品，更是违禁品。他由人体和纤维制成，虽然科技日新月异地发展，人体仍不允许作为实验体。他就是被违规研究制成的，而制造他的人是声名鹊起的研究院的一位专家。

 

他以自己病逝的小儿子的躯体，用机器人的组织延续他的生命，即使他已忘却所有，作为父亲他仍旧想为他完成，哪一天可以亲自去看看行星的愿望。

 

他只给他输入了一条指令，勘测机器人2005号，王俊凯。

 

世事如此百转千回，又荒诞吊诡。他作为人类时，天天缠绵病榻，只希望能外出看一回星星，几乎每天都被病痛击打得忧郁悲哀。而现在，他又迫不及待地想去学会悲伤。

 

不过对王俊凯而言，那些事他永远也不会再记起，他是崭新的，一个机器人，2005号。

 

很快探测队的修理飞行器就到达了，他们一起查探了一下外机。正好上次种植的花就在不远处，就一起去看看。那里还是一往如既的平坦，不过要比起以往干燥一点，是水源即将枯竭的征兆。

 

“还没能长出来呐。”“是啊。”千玺代替蹲不下来的小机器人摸摸那块土地，“它会长出来的，是吗？”千玺笑着说是，王俊凯低着头看那片沙土，“花开的时候，您会回来看看我吗？”“会的。”他放了一个小型通讯仪在王俊凯那。

 

“您会想我吗？”“会的。”那边的检修已经完成，千玺腰间的传呼响了两声，小机器人还是呆呆看地，过了好久才说了一句，“千玺再见。”“嗯，再见。你，要好好照顾它。”“嗯。”

 

他再抬头时，千玺是一个模糊的背影，掩在沙尘和眼泪里，他把音量提到最大，有种声嘶力竭的感觉。 

 

“花开的时候，期待能与你再相见！” 

 

有什么东西从他脸面上淌下来，伸手去抹，是湿冷的泪水。这种感觉实在奇妙，他难过于分离，又欣喜于期待。小机器人从混沌里，摸索着答案，他这些情感的源泉在那个穿着银白色防护服的身影上，在他每一句话语间，是千玺，成就他唯一的情感。 

 

他觉得存储器真的出现了障碍，晕晕的，整个身体都倒下去，突然一双手把他抱起来，千玺隔着手套给他擦眼泪，把好生生一张脸给抹花了。

 

不用等待花开的时候，就此刻，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