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脆鲨

静安买房 指日可待🔥

与一个万姓写手交好 且关系甚笃

不语

01


知晓天下万般事,西山章莪万机楼。


人与人之间会有多少谎言,为了自己,为了他人,隐瞒过去,错误,丑陋或是不可言说的情感。明明知道是不可触碰的谎言,却又忍不住一再揭开,若自感双手罪恶,不如交由万机楼。只要你愿意双手奉上一百金,自有人回答你所有疑问。


章莪山上的万机楼,虽说是楼,其实是个六层高塔,地上五层,一层入地。每每山风吹过,檐上风铃叮铃作响,并伴香气阵阵,皆是塔里炉中燃香。地下那层都是书卷,怕油灯蜡烛易燃,全都换成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一颗颗悬在顶上,其中一颗最大的约莫有普通人家中瓮的大小。不知前几代塔中什么人物,竟也把那珠子镶在房顶中央,若掉了下来,只怕可砸死十多人。塔中陈设奢靡,非几句话可言说尽的。

 

此时,塔上顶层一扇大开的窗边,挂着一只顶精致的金丝笼,笼里一只绿皮鹦鹉呱呱乱叫,“呱,蠢人,呱,蠢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捋了捋那鹦鹉的头,刚刚还聒噪不停的小畜生突然抖了一抖。“我这几日细细想过,你一定是在骂我,是吧,小宝?在怪我伤了你之前的主子?”这鹦鹉边上原来还站着个白衣少年,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芝兰玉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小宝,你得知道,人都有一死,你那主人整日战战兢兢,活得不甚愉快,也算早死早超生了。”那只名唤小宝的鹦鹉顿时又颤了一颤,“蠢人,蠢人。”少年低低哀叹一声,不再替小宝顺毛,就地躺在不知多少贵重的白绒毯子上。过了一会,又不甘心,一下跃起,身姿柔软,非寻常人可比。“小宝,你还小,现在这么犟,若是在外面,不知吃多少苦头。哼!”一连炮说完,忙背过身跑了,生怕那鹦鹉反驳。

 

塔里仆从千百,全是外边挑上来的,并不如原塔里的人谨慎稳重,大多有点跳脱,再说活计虽然简单到底是有些枯燥了,就有些小仆私下设局开赌,又或是吵架拌嘴,动起手来,只要不严重,管事的也就骂个两句。眼下有个新来的,不知怎么惹上了也算是个小头头的人,被六七人围在一角,要让他低头认错。中间那个新来的小仆已被踢打得体力不支,似倒非倒,手仍死死撑在墙上,不肯跌下。不知道是谁又补了一脚,他终是支撑不住,往前倒去。没料想,双肩被人扶住,他又借势站了起来。

 

那扶住他的人,只低声问了他一句,“可还站得起来。”他点点头,算是勉强能站,“很好。”

 

救他那人便撤了手,他依旧扶着墙,不知是不是头被打了,眼前人影晃动。大约可辨别出有个穿白衣的冲到之前那群灰衣小仆里,瞬间就横扫了他们,动作十分粗鲁却又有种说不清的柔美。他晃了晃脑袋,总算恢复些清明,那人已站在他面前。


 “怎么样,你没被他们伤到什么内里吧?”他只摇摇头,“并没有,多谢您救命之恩。”说罢要跪,又被人先一步扶起。“我自是因为他们人多欺少,行的是不义,你又十分坚韧,我很佩服。想与你交个朋友,不知你姓名?”他尽力站直,拱手回道,“我名千玺。不知你姓名?”



那人笑笑,一双桃花眼里净是少年意气,也学千玺拱手,“在下王俊凯。日后还望千玺兄赐教。”


夕阳西下,光色如血,透过他们身后的窗,洋洋洒洒罩下。他们像浸在似水的火里,相视时两人都眼神灼灼,不知是谁先笑出声来。



02


千玺毕竟身上有伤,虽说都是些皮外伤,但也要尽快上药。于是王俊凯有幸参观了千玺的屋子,或者说塔中众仆的屋子。千玺的床就在最里,被子也不同其他人凌乱,方正折好后放在角落。他从床头的盒子里拿出了治伤的膏药,交在王俊凯手上,“我背上的伤就拜托王兄了。”

 

他也不扭捏,就解了布衣盘腿坐着。

 

王俊凯将那小瓶抛了抛,又打开塞子细嗅了下,“你这药膏不好,寻常伤只怕也要涂个好几天。”他又将那塞子塞好,从袖兜里掏个半天,总算掏出个小小的白釉罐头,一打开就飘出股刺鼻味道。千玺扭头看他,他只好尴尬抓头又突然正色道:“千兄,你有所不知,这良药苦口,这药臭也是同理。”还不等千玺开口,就一巴掌涂了药拍上他的背,正是长身的少年肌肉并不明显,甚至有些瘦削,琵琶骨直愣愣地凸在那里,却有几分孤傲不折的意味。

 

“千兄可听闻,人原是由鸟变来的。”他盯着那双刺出来的琵琶骨出神。千玺忽转过身,胸口处有一只手掌大小的青色凤鸟,纹的是仰头清啸状。他突然乐极,三下两下也把自己上衣脱了,背过身去,一手在背后乱指。他背心处也有一只禽鸟,却不是凤类。

 

那是一只似鹤非鹤的鸟,单足而立,青羽上浮有红纹,低头衔火。妖鸟毕方,其名自叫。

  

千玺把那只还乱指在左肩的手挪到背心毕方处,“竟不是凤鸟啊。”千玺眼神忽暗,前面坐着的这人扭头看他,像是要把脑袋转个方向。千玺帮他把衣服披上,又套上自己的。“为什么要刻个妖兽?”那白绸外衣松松垮垮的,他一耸肩就又落下半分,“那老师傅给我乱刻的,又在背上,仗着我看不见,装神弄鬼说给我刻了个好东西。后来我回去一照,才知道给我刻了个妖兽。我回去寻他,他倒脚底抹油。那你怎么刻了个凤鸟,我以为男子都要纹个龙啊虎啊的。”

 

“我仰慕其高洁自然,也望自己如是。”可惜他早已沦于污浊,怎么能以凤作比。

 

傍晚山风大起,将未落锁的窗吹得摇摇摆摆,眼前人将双手伸出窗外,那风便穿过他,双袖鼓胀,乌发微扬,双眼黑白分明,装得下日月星辰。微微一笑时,有如这山风肆意快活。

 

自己又怎么能作比。 


王俊凯拍了拍愣神的千玺,笑着拱手,“千兄,我还有事,明日再来寻你。”再一拱手,就翻身从那大开的窗外摔下,千玺再探身看时,早已没有他人影。遥望那人消失之处发了片刻呆,

 

千玺才慢悠悠将窗合上。

 

“你倒是很快,还占了别人好药的便宜。”暗处走出一人,也不知他站在此处多久。他眉眼间与千玺毫无相似之处,千玺多是冷冽并棱角分明,这人却柔软许多。但他二人周身气概与眼神却像极,一等一的淡漠,全然古井无波。他穿着下人的灰衣,手上却把玩着一块上好的玉石。突然他轻轻将那玉石扔向千玺背后的墙壁,玉石砸的稀碎,连那白墙都隐隐被他砸得露了里面的灰胚。“诶呀呀,这手怎么不听使唤。抱歉,抱歉,没砸着你吧。”眼中却无歉意,还是如同一潭死水。

 

千玺将那碎玉一并扔到窗外,天色已经暗了。“千玺,这就开始了。”千玺回头看他,两潭死水撞在一块,总算有了波澜。

 

这漫漫长夜,包容一切的黑色,总算拉开帷幕,沉静而汹涌地开始了。

 


03


酒家掌柜将刚刚擦完桌椅的热水哗啦啦全数泼了出去,门前青石板路上腾起白雾阵阵。他拿起笤帚借着水扫起来,心里默默盘算今日可能的利钱。“掌柜的,你这样扫地干净吗。”声音嘶哑,又突然,将那店家吓得一跳,刚刚点到一两四钱,这下全吓光了。他刚要骂那个悄不出声站别人背后,将人美梦吓破的孙子,却发现是昨日那个喝了六七壶,又唱又闹,后来索性醉昏过去的小子。


 正准备要摩拳擦掌骂他两句,那小子如同鬼魅一样,不知何时飘到他前头去。“昨日你住了一晚,可不是那酒钱抵得了的。”刚想抄起笤帚,找人好好算一算账,一块足两的金锭子就砸上头来,顺势滚到石板地上。掌柜的将外头的脏水擦了,美滋滋地把那金子瞧了再瞧,也不管头上被砸出的红痕,朝那人走的方向高声大喊:“再来啊,客官!”惊起一群村中的看门狗。


 “千兄,千兄。”仆役屋内的窗从外推开一细缝,喊了两声,一个人就团着身就翻了进来。千玺趴着看那人偷偷摸摸弯着腰慢慢地接近,顿觉好笑。“你刚刚都喊出声了,此番不过是掩耳盗铃。”自觉没有意思,王俊凯索性快步撑坐在千玺床边,“你今日没去上工,偷懒,偷懒。”

 

 他两条小腿叠起,慢悠悠地蹭着地,又翘起,划出一道线来。千玺不置可否,只见他那双白靴泥尘点点,开口问他:“昨日你这鞋还好好的。”“哦,不过今早被人吼的一趔趄,绊了一下。”这样想想,自己身上还一股酒味,赶紧站了起来。千玺见他面色苍白,眼下淡青,又撇嘴不甚高兴的样。想问他又不知怎么开口,千玺一向话少,思来想去,半天问了一声:“你昨晚睡过吗?”一听这话,他便来劲了,腆着脸一脸痴笑,蹲在床边,歪头拱到千玺耳边。 

 

“千兄,可是邀我与你同榻?”“并不是。床小。” 

 

虽吃了两次瘪,他王俊凯并不放在心上。“既然不能同你的榻,那来同我的榻吧。我大方的很,不比有些人。”不放在心上可以,但不代表不可以放在嘴上。

 

 “好啊。”千玺慢条斯理地将外衣系好,慢悠悠地穿鞋站起。那边被爽快答应的人犹未回过神来,千玺拍拍他的肩膀,“王兄怎么不走。”他旋即一脸超然,背着双手,“这就来了。”

 

 上塔到一半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人猛地恶狠狠回头,“我还以为你伤没好,你果然在偷懒。”说完也不听人辩解,蹭蹭地往上跑了。自认为赢了这场嘴仗,徒留千玺一脸茫然。万机楼六层,除去最底那层,一层权高过一层。不比千玺呆着的三层,这里是万机楼权力的顶峰,明珠为灯,白玉为栏,说不出的华贵堂皇。大约世人都爱用华丽奢侈的东西来装点这些无形却又实在握在手中的权力。

 

王俊凯随意打开一扇门,山风穿堂而过,倒没有万机楼长燃的香料味道,只有山林气息。窗户尽开,一扇前吊了一只金丝笼,关着一只绿皮鹦鹉。除此之外屋子里倒没什么别的陈设,不过脚下所行之处全铺满了不知什么动物皮毛的白毯,十分的光洁。千玺犹在踟蹰,王俊凯早已穿着他那脏了的靴子踩了进去,粗看不出但那白毯已是沾了泥尘。千玺却将布鞋脱了,走了进去。“这是你的屋子?”王俊凯正逗那只鹦鹉逗得起劲,“是也不是。这屋子是这只鹦鹉主子的,不过他如今不在此处呆着,又怕这屋子长久没人住死气沉沉,就命我来养着这屋子。”他逗那鹦鹉半天也没个回应,百无聊赖地躺在那毯子上。千玺跨过他站在窗边,那鹦鹉忽地就炸了毛,夹红带绿的羽翼根根分明,像是怒发冲冠。 

 

千玺冷眼瞥它,它就抖上一抖,先呃呃地叫了几声,倏忽大叫。


“蠢人,蠢人!”

 


04


“好笑,好笑。”本是仰躺着的人捂着肚子蜷了起来,尤其是看见千玺一本正经回答了“我不是。”他笑得更喘了。“你与小宝说不清理的,它又不听你的。”他柔若无骨似地站起身,往小宝的笼子里又加了把食。“它叫小宝?”千玺仍冷眼盯着小宝,小宝只拿尾巴梢上的红毛对着它。王俊凯又笑了好几声才回答道:“我给它取的,总不好老管他叫鹦鹉。这名字挺适合它的吧。”

 

小宝于是转了个身,开始拿尾巴毛对着王俊凯。“这根红毛真是好看,插在我头上说不定更好看。”也不知小宝听懂没有,反正它是又转了个圈朝着窗外,呃呃地哀嚎。

 

“不好看。”千玺打量了一番,也转头看远方群山。今日这是他第二次愣神,不好看,连对说笑的词都这样认真。他一手支颐,隔着那金丝笼,盯着这个远眺窗外的少年,面额清秀,颌骨分明,大约是在想些什么又或是什么都没想,他眼神间倒不见平常的淡漠,多几分柔和迷茫。

 

风将金丝笼吹得微微摇晃,千玺的脸又不再那样真切,虚虚实实,难以看清。

 

千玺察觉到身旁王俊凯的目光,转头看他,眼里又是一派不好接近。王俊凯忽然想起那时酒馆里万机楼探子的一番话,忽然低头一笑,刚想说什么,就被外面推门而入的一群仆从给塞了回去。


那领头的仆役正是那晚与千玺交谈的人,他朝王俊凯点头示意,王俊凯也回了礼,倒是全然无视一旁的千玺,好似互相不认识。领头的一示意,底下那群小的们就身形迅速地将地上铺的毯子收起来又铺了条新的上去,铺完要走前,那领头的小仆像是想起什么,“差点忘了,管事的要我对您说,昨日您擅自出去,这事得算,并之前的一起扣了。”他温和地笑着,眼底却并无笑意,“还望您记得自己的职责,不要负了主子对您的看重。”自要阖门走了。“你是新来的吧,没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阖门的手顿了一顿,他倒是没转回身,兀自答了:“小人易楠,亲近点的喊小人一声楠楠。”也不知他说这句话时是不是犹皮笑肉不笑的,说完便去了。

 

王俊凯冷笑一声,弯腰将千玺的鞋拾了,自要给他套上,“这些人也只会拿管事压人,还得心甘情愿地在上头伏低做小。这规矩,哼。”千玺却把鞋拿了,他看着千玺又将鞋放回原处,叹道:“千兄何苦,他们每日都来换一条这毯,也不论这毯脏不脏,这便是规矩了,只要在此楼中,都逃不开。外头也是一样,规矩,规矩,服的人多了,就成道理了。”他还摇头晃脑地说他的人生感悟,千玺已摆好鞋,默默站起。

 

“我不喜欢弄脏别人的东西,不过是遵循我自己心中的规矩罢了。”


那新铺的绒毯光滑洁净,不过只有他一人脚印。

 

今日,这是他第三次愣神了。

 


05


片刻他回过神来,对千玺傻笑了一下,“各人自有各人的规矩。诶,被他们这样一闹,睡意都没了,既然来都来了,不知千兄识字否?”之前那些话便被他轻轻松松转回了。千玺略皱了下眉,“我出身低下,不过只认得几个字,会写自己名字生辰而已。”这边王俊凯已经将笔墨备好,取了两张金花纸,拿了个青绿蛤蟆的镇纸细细压了,听千玺这么一说,笑嘻嘻说:“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我名字写得特别好。”

 

他拿过一支笔,又塞给千玺一支。两人各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字秀丽飘逸些。再看另一张纸上,千玺二字十分苍劲有力。虽字体不一样,但都非常可观。“千兄字写得这样好,刚刚只怕是谦虚了。”“只是曾练写了名字。”千玺欲搁笔作罢,架不住王俊凯苦求,他只好再提起笔。“不如写些简单的字,譬如米啊,天啊的。”

 

他两人又俯身写了好些字,果真都歪歪扭扭,神似蚯蚓蠕行。相视都觉好笑,王俊凯丢了笔,躺在那窗底下,“识字不需多,会写名字就好,识的字越多,烦心事越多。”千玺倒还是写了几下,将他那张妥帖折了放在外衣里袋,也躺在窗户下。


正值天将晚不晚,抬眼即见窗外大片赤红云霞。那云层层裂开,缝隙间光如鎏金。“千兄,你我第一次相识,大约就是眼下这样的光景吧。”他侧头看着千玺,微微笑着,手指在千玺面颊上画圈,重重地在圈的中心一戳,惹得千玺不耐烦挥手将他的手指打开,他也不甚在意,收回了手枕在脑后。


千玺再看他时,他已经闭眼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调了。并不是,那日黄昏并不是千玺第一次见他,而是在更早的一个深夜里。明月高悬,山风疾疾,树叶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是对千玺很重要的一个夜晚。他匿在暗处看远处交手二人,他该时刻关注他的目标,却不禁又一再去看另一人。那白衣少年身形迅速,又很是矫健,虽已被划伤数剑,仍是不急不躁,手中那柄软剑使得如同一条银蛇。反观那目标,早已被这少年的神出鬼没逼得浮躁起来。


心神若是不稳,手上的错处便越多。

 

果不其然,两人拆了几百招,少年乘了上风,另一人颓势已现,无力回天。终是露了空处,被少年剑抵胸口。“我与你堂堂正正的比,你输了,你的命就交由我手上了。”也不等剑下那人反应,银剑已穿胸而过。他踩在那蜿蜒的鲜血里,眼里似藏着两团火焰,看那高塔耸立,风袭过,他后背长发散开,被划开的白衣被吹得鼓起,背心处的妖兽隐约可见。他抬头,脸浸在皎皎月色,显出两颗尖牙,意气风发地笑了,“真好,这里是我的了。”

 

千玺听着见着,心里想,那少年背后大约纹的是一只凤鸟。他躲在黑暗里,身上沾染着尘土气息,小心翼翼地窥伺着这只凤鸟,一直到如今。

 

又是一个月色极美的夜,身旁的人已经不再哼调子,就地睡了。千玺模模糊糊觉得心口处那只凤鸟隐隐作烫,又或是他心里隐隐作烫。

 

烛烛光色洒下,一如初见。

 


06


一觉天亮,身边的人已经不在。王俊凯伸了个懒腰,又揉了几下眼,总算清醒些。头顶上那扇窗不知何时关上的,煌煌透出些光亮。小宝昨天估计是伤了自尊,今日爱答不理的,连蠢人都不骂,只一味梳它那绿毛。他盘腿坐在地上思忖许久,他与千玺之间,好像总是自己主动就他。正巧昨日他被千玺噎回好几句话,也算个伤了自尊,那今日他也学小宝爱答不理一会好了。

 

“怎么,打算什么时候动手,你等得起,师傅未必等得起。”上次那块玉碎了,今日易楠又甩了一块上好的白玉,玉一头的红绳被他甩的一圈圈缠在食指上。千玺坐在他面前,细细擦拭着一把短匕。日光下,匕身被擦得银光熠熠,锋芒尽显。“就在这两日了。”匕身映出他的眼睛来,却不如以往那般无情,反倒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   


那系着的红绳脱落,一端的白玉朝千玺直直飞去,刹那间,银刃截玉。“诶呀呀,我的玉啊,全折你这里了。”他倒还是笑着,拿起那两半的玉闭眼贴在眼皮上,“千玺,我们这样的人,最忌动摇。”他硬着背仰躺在千玺床上,那玉还附在他眼上,“若是你不忍心,不如由我来吧。看看,我这样好的师弟向哪寻去。”千玺不语,他也没有追根究底。 

 

王俊凯来的时候,千玺正靠墙闭目养神。一睁眼,就是一根摇来摇去的手指,他一手包住了那乱晃的手指,猛力一拉,原本跪坐的人一下前倾到他面前。王俊凯直勾勾盯着千玺看,试图从他眼神中找出些什么愧疚之情。不过自然是他想多了,让对面的这位想出他等了一天的心基本不可能,左看右看,千玺眼里只有滴溜溜两个小小的自己。“不告而别,也不来找我。这是千兄对友之道?”千玺也盯着他许久,只觉得两人靠的太近,“有重要的事忙,实在抱歉。”

 

放开王俊凯手指,他略略放松身体。王俊凯却似没有骨头,顺势就趴在他腿上,“既然这样,我见你也忙完了,不如随我去个好地方吧。”他刚松下来,又因为腿上这个人一下绷紧,把人挪到床上,匆匆答应了。从腿上被移下来也没搅了王俊凯的兴致,他一骨碌下了床,稍整了下外衣,一把拉起千玺,督促他穿鞋理衣,蹦着就走了。

 

千玺万没想到他们一路出塔向山下村落奔去,但前面带路的人实在高兴,他也不愿问东问西扫了兴。其实要去的地方也不远,是一家小酒肆,那酒家掌柜一见王俊凯就喜笑颜开地前去迎他。他还记得这位小公子拿金子砸他的事,被砸的那叫一个开心,“客官,您又来了啊!” 

 

王俊凯随手丢给他一两碎银,虽不是金子,也叫这掌柜十分满意了。“掌柜的,我见你那屋顶倒是可坐下两人的。”掌柜的心领神会,“自然,我这去准备。”“不用了,只要四五壶好酒就行,我们自己提上去就成。”  


他们两人各提了两壶上了屋顶,诚如王俊凯说的这是个好地方。虽月色隐晦,胜在一天的星子,他们坐在高处,好像伸手可摘。“真是好景,好景。”王俊凯顺手捞起一壶酒拔了塞子就灌,千玺抱着两壶酒坐在他身边,“千兄也喝,美酒美景,正是相逢好时。”“我不懂饮酒,从来不喝。”王俊凯仰头一口喝了半壶,反手撑着,看满天繁星,“唔,不饮酒,这也是你心中的规矩吗?”千玺抱着那两壶酒不动如山,“不是,只是我酒量不好,怕误事。”


千玺酒量是非常不好,稍微烈一点的两三口就面浮酒色,加之他一向不太记得醉后的事,尽量避免饮酒。只是盛情难却。他估计自己只喝了两三口,面上就烧的不行,说起来好笑,他平时多严肃内敛一个人,醉了酒,不论是脸色还是说话都切切外露许多。许是喝得上头,他昏昏沉沉的也坐不稳,顺势就倒在身边这个人肩上了。他俩身量相差无几,靠着却不难受,只是王俊凯被千玺头发挠的脖子痒,让千玺平着躺了,上半身完全枕在他身上。

 

千玺约有点迷糊了,絮絮叨叨说些胡话,间或清醒点问一句几时了。“还早呢!怎么不舒服吗?”千玺摇摇头,倒是睁着眼望了许久星辰,忽开口说,“还记得我胸前有只凤鸟吧。”王俊凯低头看他,怀里这个人,脸上两团醉酒的红,眼里是今夜的星,嘴里呼出都是醉人的酒。“我觉得挺像的,我说你像,我心口的凤鸟。” 

 

这一刻,他觉得醉的应该是自己,他三魂七魄都在飘摇,情潮那样难以自抑,吻的那个人与自己同一身酒气。这是一个颤抖而又短暂的吻,他们相触即分离。千玺不知是醉是醒,他自己喃喃低语。

 

 “总算不负此刻良辰美景。”

 


07


千玺是完全醉过去了,那一吻之后,他再也没有说过胡话,安稳地睡了。就留王俊凯一个,心里发癫似地狂笑,他如今看哪里都顺眼。月亮好看,星星好看,坐着的黑不溜秋的屋脊也好看,怀里的人最好看。伸手把千玺那两壶酒揽过来喝完,就扛着人下去。掌柜的知道这小公子有耍酒疯的习惯,特意给他留了上次那间空房。

 

把人平放在床上,妥帖安置好。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倒了杯冷茶慢慢啜着。今夜的月色实在太暗,千玺的脸隐在暗处,看不真切。他本想点根蜡烛,后来想会晃到睡着的人,又作罢。摸着下巴苦思冥想一会,又不甘心地将椅子挪前几分,偷偷摸进被子里,握住了千玺的手。这是一只少年的手,如同温热的玉,将他的心熨帖得刚好。

 

他另一手撑着下巴,想起之前他也半醉在这里的光景。那夜月色好,他拿着玉哨吹了两声,万机楼传信的鸽子扑棱着打着窗棂。他一个人对月灌了几壶酒,忽然想唱歌了,也不知道是唱是叫,吼了一会不成调的曲子后,直愣愣摔在床上,一只脚还空悬在床边。他又摊开那传回的信条来,借着月光,纸被他掌心因为酒发的汗略微打湿了,江都雁门四个字微微晕开。

 

他下意识握紧了千玺的手,又怕他醒过来,急忙放开,看他还睡着,又不自觉抓住了。一想起自己与千玺的相逢,无奈苦笑,叹这时机好,又怪这时代难。他们明明一步步贴近,可彼此心里那些无法言语的秘密,就宛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柑,净是不可言说的溃烂。


他就这样,摩挲着另一个人的手,独坐到天明。

 

千玺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闷痛晃出些,手里被人硬塞进一杯热茶。“千兄昨日醉得厉害,只好把你扛到这里。”王俊凯眯眼笑着,似在笑他酒量太差。千玺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头还隐约作痛,“多谢王兄照顾我了。”他揉了揉眉心,坐着凝了会神就起了。王俊凯倒是少有的坐着发呆,千玺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回塔的一路,他还是往常模样说说笑笑,不过昨夜的事再也不提。

 

千玺倒在他仆役房的那张窄床上,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是朝两个方向将他撕扯开。突然下起小雨来,风裹着雨一同洒在他面上,绵绵密密,他回忆起昨夜那个吻来。若是以往醉酒,他应该只记得住黑夜,繁星,月色,可是如今他还记得唇上轻柔,许是他十分地不想记起,却又十分地难以忘记。他动摇了,在长久的阴晦麻木里,他突然想去追逐些什么东西,或是风般自在,或是他沉默的喜欢,如雾一样萦绕,久久不散。

 

他阖上窗,迷瞪着又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恍惚听见有人唤他,但他可能是病了,怎么也睁不开眼。那人也发现千玺身子有些不对劲,大约诊了脉,喂他吃了一丸药,又帮他把被子挝好。静静坐在他床旁边,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就要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那人低喃,“我怎么说什么都这么准,你动摇了,千玺。”


额上一点清凉,被人放上一块上好的玉。

 


08


这几日易楠的右眼总是跳个不停,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总是信得很,以前出任务的时候,有个算命的说他身上邪气重,劝他带块玉压压邪气。他就一买再买,不揣个几块心里不痛快。进塔这几个月里,他梦做得也越来越频繁,反反复复,都是婴儿的啼哭声,他低头去看怀里那个孩子,却只是一片血肉模糊。


千玺烧得有点厉害,他喂了玉露丹,热才慢慢退下去。他心里忽然想起这次的任务来,本来该在一个月前就结束的,偏偏杀出这么一个少年。少年啊,他心里一阵感叹,他看着千玺,他这位师兄,冷情冷性的,现在却烧得那么重。耳边似乎又响起婴儿啼哭,他将一直带着的白玉解了,放在千玺额上。


索命便索命吧,他都不在乎了。


六层的门大开着,让千玺动摇的那个罪魁祸首站在窗边逗着鹦鹉。他背对着易楠,于他们这种暗杀的死士,这无疑是最好的时机。短剑已滑到袖口处,一触即发。王俊凯却突然开口,“站在那里做什么?”他放了把食在笼子里,仍旧背着身,“还没到打扫的时候吧。”易楠笑笑,假意屈膝行礼,指尖不断摩挲着剑柄。


“不说话,你来找我,是来杀我的吧。”他拍拍小宝的头,转身笑笑,“江都雁门,手伸得好生长啊。”话音一沉,他眼里杀意四起,扫过半跪在地上的易楠,“事情做得再隐秘,万机楼也掘得出来。”他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把软剑,剑刃寒气深重,不知饮过几人鲜血,“我不惧怕别人暗算,不过更喜欢明着打上一场,输了就把命给我。”


易楠也从地上站起,手里的短剑从袖中滑出,被他紧紧握住。对面这个少年,是杀了上一位万机楼阁主的人,暗杀失败,自己的胜算几乎没有。“小阁主,你倒是也演得很好。”虽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错处,但是从他这几日的态度和他的性子,未必会查到千玺身上。“如小阁主你所言,藏得再好,也会有大白的一日,我见你身边那位似是不知你身份,你说,他要是……”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王俊凯莞尔一笑,看着易楠如同看一堆死物,“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门口一阵脚步声,千玺半倚在门上,他发了一身汗,烧退了大半,手里捏着一块白玉。本来剑拔弩张的两人纷纷看过去,易楠看着千玺笑着摇了摇头,那只没拿剑的手,中指搭在食指上,做了个缠绕的动作。千玺眉头一皱,只听他说,“你来得正好,我有个惊天秘密,要对你说。”鲜血飞溅,点滴洒在千玺衣摆,他胸口的洞,血汩汩流出,染得脚下白毯鲜红一片。 


食指与中指交缠,是死士间的暗语,事情败露,我以身殉雁门。千玺一动不动,他看着倒在地上那个人,手里玉冷得如寒冰,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微张着嘴,沉默地唤了声楠楠。他曾经在回王俊凯话的时候说过,只有亲近些的人叫他楠楠,实际他这一生,只有两个人这样唤他这个十分孩子气的乳名。一个是千玺,把他从小当做亲弟弟一样,另一个是个只有一岁多大的孩子。


那个婴儿是易楠从一家目标里抱来的,他师傅要求他把孩子活着带回来,一岁的婴儿不知人世,他在易楠怀里酣睡着,却不知道抱着他的这个人,屠杀了他全家上下。偏偏这个孩子路上病了,不知是为了师傅的命令还是别的什么,反正他衣不解带照顾这个孩子一路。他给这个婴儿取了个名字,叫南南。易楠南南的叫他,那小孩子也楠楠,楠楠的叫他。


不论是活物死物,一旦给他取了名字,便是将自己的感情投进去了。然而死士最忌心志不定,左右摇摆。喜欢一样东西,很难不为之牵引,越动摇,离死亡越近。


易楠回来之后接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将南南交给他师父,大概就是这时,被他师傅窥得他几分感情。孩子交上去之后,总算又活着回到他手里,小孩子还活蹦乱跳地叫他楠楠。第二道命令来得猝不及防,叫他了结这个孩子的性命。


千玺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什么,只知道易楠一身伤一手血地回来,大病一场,病到重的时候人都认不清,他师父来看过他一回,什么话都不说就走了。雁门上下,都放任他自生自灭,千玺每天喂他喝药,他吐出来,他就再喂,有一天他总算清醒些,看着千玺笑了,“师兄,我大概要死了,真好,真好。”


那是他最后一次眼里带着笑意笑了,可惜了,他还痛苦地活在这人间。


仆从鱼贯而入,将毯子换了一条,就像每日清扫那样,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屋子,又焕然一新了。




他们两人皆沉默不语,王俊凯转身随手拿了张纸,擦拭他那柄软剑。白纸上点点殷红,被他揉皱扔到一边。他屈指弹了一下剑身,发出清脆一声响。“是不是有些害怕?”他转头对着千玺笑笑,“你一定没见过这种场面吧?没事,千兄,睡一觉就忘了。回去吧。”


千玺将那白玉系在脖子上,从袖袋中掏出他那把短匕来,“我见过许多杀人的场面,并不害怕。”他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突然话锋一转,“你知道了。”


王俊凯总算收起他平时那副嘻嘻哈哈样,他眼漆黑如墨,全然冰冷得可怖。“我该知道些什么?”他定定看着千玺,毫无波澜,“知道雁门死士分成两派,互相牵制,每次一定各派一人,以防背叛。”他拎着剑,一步步走向千玺,“还是知道,你也是雁门的人,你不过是来杀我的?”千玺将匕首拔出,银刃直指向他走来的这个人。


他们相距不过咫尺,王俊凯将他那把软剑抛在地上,剑落在毯子上,悄无声息。他此刻的形容再找不到那夜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低着头再不看眼前人,浑身净是颓唐气息。他一嘴的涩苦味道,心上大约被戳了一个偌大的洞,他那些飘飘然的喜欢从里面飞出来,散了一地。


“他不死,你怎么活?”


他以为千玺大约杀不了他,但是千玺不动手,就是背叛雁门,只有杀了他的同伴,断了他们与雁门的往来,其他的事才办的下去。就算今日易楠不来找他,他还是会去找他。他知道这么多,偏偏不知道千玺两人之间的过往。


又是一室静默,他喉头似是哽了一根骨头,眼前刀尖还是指着他,像是幼时走失,他两手空空,在川流中不知所措。不知多久,那把匕首也被扔在地上,千玺开口,“我们,堂堂正正比一场吧。”他抬头,千玺已经摆好起势,他也不知不觉后移一步。


死士最擅长就是近身厮杀,且每一招都必须快速狠辣,否则死的就是自己。千玺掌风如刃,招招都干脆阴狠。王俊凯一开始只是一味地去避,但练武之人,很快就被激起斗志,他身体柔韧,招数都是出其不意,往往从极刁钻的角度去攻。两条身影纠缠在一起,只剩出手带起的声音,天色渐暗,屋中没有点灯,也无人管。他们眼里天地只剩下彼此,一举一动都如此清晰。

 

他被千玺打中两掌,千玺估计也受了点轻伤,胜负难分。平稳了呼吸,室内已是漆黑一片,千玺瞧他一直揉着后背,知道他应该是伤到了,“没事吧?下手重了点。”王俊凯摇了摇头,反倒问他,“你伤得重吗,可要上药?”千玺站着不动也只是摇了摇头。王俊凯低着头,尽量不去看他,月色照进来一片,浮在他白色的鞋面上。他涩然开口,“我不像吧,你仰慕的凤鸟,我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我什么都没和你说,千玺,你看清我了吧。”


本着千玺是个不喜亲近的人,他总是半玩笑地叫他千兄,好叫他不尴尬。这是他第一次喊他千玺,这样亲昵,这样令人难过。千玺,千玺。


一双手捧起他低着的脑袋,千玺看着这个沉在清冷月色里的少年,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你是,一直是。


他吻他白玉般的耳朵,吻他的烧红的脸颊,吻他的唇。深深浅浅,交缠不休。


王俊凯软了身子,被千玺逼得往后仰去,千玺一把把他的腰揽住,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双双跌在毯上。他又将人转过身,指腹摩挲对方的后颈,一路向下,是背心的毕方,他亲吻那只小小的妖鸟。他们粘在一块,心口的凤鸟与毕方重叠在一起。王俊凯喘得不行,他溺在这片情潮之中,看不见千玺的模样,他想问他,嘴里却只能发出起伏不平的吟哦。


他喊得有点过分,吵醒了小宝,被人吵醒好梦的绿皮鹦鹉说着它挂在嘴边的话来,“蠢人,蠢人。”


是了,问他喜欢自己吗,多傻。什么凤鸟,什么毕方,他们不过是红尘里两个不识情爱的蠢人罢了。


像是又打了一架,累极,汗涔涔地抱在一起。千玺低头,怀里的人睡得熟了,他亲了下那人的头顶。上一次他在这里看着这月色时,还摇摆不定,如今他心里一片清明,前路只会多坎坷,不过无妨,他要从暗处挣扎飞出了。


日出,千玺坐在窗栏上看着王俊凯慢慢醒过来。他揉揉眼睛,撑着坐起来,从千玺背后洒进缕缕日光。他自然就站起来抱着千玺,“去哪里?”千玺环住他,又紧紧圈住他,“我总要去外面看看的。”王俊凯抬头看他,千玺温柔笑着,像三月春风。他复又埋头,深深嗅着这股春风的味道,半晌闷闷地点了点头,“记得写信给我。”千玺摸摸他的头发,身上被暖烘烘的阳光融着,原来喜欢能让一个人如此勇敢坚定。 


千玺从胸口翻出一样物件塞在王俊凯手里,吻了他额头,展臂如同一只鹏鸟翻身出塔。


他手里是一张烫金样纸,上面错落写了几个天啊,地啊,米啊。正中是龙飞凤舞的千玺,旁边是歪歪扭扭,如幼儿学字般的三个字,王俊凯。两个名字靠在一起,看得他心间汹涌。


那份没有说出口的心意,不语间,全寄托在这笔墨浓淡里。


现代paro  巷口那俩小孩

 

因为老城中有座古代高塔,近几年被炒起来,当做旅游宣传,一时他们这还成了个景点。王俊凯小时候就去那塔里转悠过,当时还不用花钱,他们这片人都管这塔叫大雁塔。他就住在塔旁边一条巷子里,初二暑假,他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正是睡得昏天黑地,他妈一把把窗帘拉开,他哇地大叫一声,把头埋在毛巾毯里,他妈就指着他毯子外的屁股大骂,“你鬼喊什么,每天早饭不吃,睡到现在。哎,我问问你,你晚上怎么还睡得着。”他滚了半圈,撅着屁股跪在床上,他妈还说个不停,“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你就懒吧,我跟你讲,晚上我们要出去喝喜酒,你去不去?”他不说话,扭了扭屁股权当拒绝,他妈恨地拿枕巾抽了他一下,“你不去,就拿着你爸那双皮鞋去巷口补好,听到没有!”

 

他这才摇摇晃晃坐起来,毯子还披在头上,和西方油画里的圣母神似。他人还昏着,露出一个假笑点点头。吃完饭,他一手拎着他爸那双皮鞋,一手拎着个鸟笼出门去,笼子里是一只绿皮鹦鹉。离巷口还有小半路的时候,他就喊,“小皮匠,小皮匠!”那鹦鹉也就跟着他喊,“小皮匠,小皮匠!”

 

巷口有个小摊子,一个小少年坐在那里擦鞋,王俊凯猛地奔起来,那鹦鹉被他颠地在笼子里乱蹦。他一气跑过去,坐在那小皮匠旁边,把鞋子扔到台子上,鸟笼放在脚边,“你外公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不说话,手上动作不停,直擦完一双鞋后才说,“出去了,有人找他下棋。”说完话就拿起王俊凯那双皮鞋,“要擦吗?”“还要钉!”“开了胶,我知道。”他话说得很少,简洁明了。“你暑假作业做了吗?千玺。”王俊凯撑着下巴,把鸟笼都拿上台子,知道他多半不会回答,又去逗鹦鹉了,“小宝,你没有暑假作业真开心啊。”小宝叫道,“开心,开心。”

 

“嘿,你这傻鸟。”王俊凯拍拍笼子,装作要揍它,千玺看见说,“它说得没错。”王俊凯又气呼呼地看千玺,他正熟练地把开胶了的鞋底补上。他们俩其实是同班同学,自小一块长大,在一条巷里生活,千玺外公是做皮匠的,大家都喊他老皮匠。千玺小时候就跟着他外公出摊,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后来皮匠生意没落,他们一家也不靠着这宗生意过活,只是千玺外公无聊打发时间,有时候自己人都跑掉,只留这个外孙看摊。千玺也就被邻里的人喊小皮匠,大家都是存着玩笑心思,他大了就只管喊千玺,只有王俊凯还一直叫他小皮匠。

 

他俩是一对冤家,千玺话少,经常冷着一张脸,王俊凯就要去逗他,捉弄他,可惜千玺话说得不多,倒是很精辟,时常将王俊凯气到噎住。千玺才不理他,还在修手上的皮鞋,王俊凯就自顾自逗鸟。

 

远远走过来两个人,左看右看的,其中一个脖子上还挂着相机,准时找不到路的游客没跑。那对男女走到他们面前,出口果然就是问路,“小朋友,知不知道怎么走到那个塔去。”千玺没说话,王俊凯瞥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说,“我的鹦鹉知道。”他拍拍小宝的笼子,问它大雁塔怎么走,小宝果然尖着嗓子回答,“往前走五百米,左拐,左拐!”

 

这两人倒不走,对小宝好奇起来,其中那个男的问,“这鹦鹉倒很聪明,还会说话。”王俊凯只鼓起胸脯得意洋洋,“当然啦。”千玺看他一眼,低头抿嘴笑了,他现在模样很像之前电视购物推销员,把小宝夸得天上地下皆无,独此一家。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那男的开口问,“你这鹦鹉卖不卖?”王俊凯愣没想到,呆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看了看千玺。千玺没抬头,还是在弄鞋,但是开口回答,“不卖!”王俊凯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不卖,不卖。”小宝也学他,“不卖,不卖。”逗得那人女朋友笑个不停,他本是随口问得,看他女朋友那么喜欢,还真生出要买的心思了。

 

“多少钱才卖?”王俊凯还没见过这样的人,说了不卖还要纠缠,他把鸟笼子放在地上,转头不搭理人了。千玺看他背影,终于把鞋放下,对那对情侣说,“多少钱都不卖。”那男的有些被激到,还想再说几句,只见那个修鞋的男孩子冷冷地盯着他看,他女朋友也拖着他走,他撂下一句狠话就走。

 

王俊凯朝他们方向做了个鬼脸,才又转回来,千玺就在他身边静静地擦鞋。王俊凯细细瞧他,忽然觉得他有些好看,颌骨分明,眉似剑锋,有点像武侠小说里侠客。做着皮匠生意,其实是个江湖闻名的大侠。“看什么?”千玺问他。“你脸上有只蚊子。”,王俊凯答。

 

不一会那对情侣又绕了回来,肯定是被这边一模一样的巷子弄晕了头。他们还没开口,王俊凯就翘着腿说,“对唔起,我唔识得,我系香港人。”千玺总算绷不住他那张冷脸,噗嗤笑出声来,王俊凯听他笑了,自己也忍不住,跺着腿大笑。

 

只那对情侣被他们弄得晕头转向,千玺熟知王俊凯,知道他肯定还是生气,不愿搭理他们,就站起来指了路。他们走后,王俊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问他自己的广东话说得好不好,千玺回答,“我怎么知道,我又唔晓广东话。”正是崇拜英雄,看了许多热血港片的年龄。

 

他们经常窝在千玺卧室,看一下午的杜琪峰,觉得身体里血都烧起来。

 

“你一开始生气啦?”王俊凯捧着脸看他,虽然是问话却是肯定语气,“就因为我喊你小皮匠。”千玺把弄好的皮鞋还给他,“我早就说过不要这样叫我,你故意喊,是要打架吗?”“怎么,你想打架?”王俊凯叉腰,他们还从未打过架,他经常惹千玺生气,有时千玺额上都青筋暴起,但也不会动手打他。千玺也不是不会打架,以前他们和隔壁巷子里的小胖子打起来,千玺把小胖子揍得哭爹喊娘。换句话说,千玺总是很包容他。

 

“这样吧,我和你讲个听来的事。”千玺表示兴趣缺缺,王俊凯倒是很激动,“你知道吗,我打听来,我们下学期要开兴趣课了。”“你打听到?”“是啊,我多方确认,有什么篮球啊,画画啊,乐器什么的。”他一一说来,问千玺选什么。“这怎么考试?怎么算分?”千玺把东西理好,准备收摊。

 

“这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包打听吗?”王俊凯向来吃得开,人脉广,一传十十传百,他就是中间那个枢纽站,“这怎么打听,你当我这么神通广大吗?”

 

等开学,还真有兴趣课,王俊凯得意起来,“我早就说有了吧。你选什么?”“书法。”千玺会写毛笔字,他外公手把手教出来的。王俊凯夸张地张大了嘴,“啊,你不用这么刻苦吧,家里写不够,学校里还要写啊。”“分数高。”千玺在表上勾完选项,又推给王俊凯。王俊凯拿着纸,苦思冥想半天,在书法和篮球上来来回回,最后一咬牙一跺脚选了书法。

 

第一节课,他愁眉苦脸地坐在千玺旁边,老师讲课也不听,拿着毛笔蘸着墨水划来划去,他和千玺讲小话,“我都是为了你才选这节课。”千玺目不斜视,看着老师在黑板上介绍怎么写捺,怎么停顿,“你想怎样?”“我要是交不出作业,你帮我写!”王俊凯肘击千玺胳膊,千玺不回答只是微微点头。

 

他又开心起来,在宣纸上写一,二,三,又写山啊水啊。老师要求写自己名字,千玺写完被拿去表扬,还回来的时候王俊凯故意揪过来,在他旁边写下自己丑不拉几歪歪扭扭的名字,还扬起来欣赏了一会。

 

看了半天,他突然说,“我总觉得在哪里看见过这张纸。”千玺还在练字,随口回答,“可能是梦里。”王俊凯犹自盯了一会发呆,实在想不起来,就抛在脑后,又开始给千玺添乱。

 

也许是做梦,梦里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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