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脆鲨

今天喝奶茶了吗

王俊凯是个很爱看热闹的人，但他不希望本人也是热闹中心的一部分，他更乐意自己是冷眼旁观者，也不知什么时候养成这市井小民心思。他就撑着下巴，看着对面初中门口站着一排着装不规范的学生，他们那个大腹便便的教导主任批评地慷慨激昂，他隔着一条马路都能零碎听见一点。

 

王俊凯瞟一眼店里的钟，这才教育了五分钟，叹了一声，开了外卖平台，转回去公款泡了一杯咖啡，继续撑在柜台上看。教导主任抬手跺脚，就差没以头抢地，没说两句就扶一下快滑到鼻尖的眼镜，大概是累了，骂了一刻钟，轮换选手，替补上一位年轻老师。

 

千玺其实觉得刘海过不过眉，有没有鬓发，改没改裤脚都不重要，还是要看上课怎么表现。轮他管风纪的时候，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赶巧，他们龟毛到不行的教导主任突袭查岗，扣了一排学生，眼看快早课，他简单教育几句，就想放他们回去。“诶，不是，易老师，你就这么轻松讲句话。不痛不痒说上几句，他们能领悟你我用心吗？”千玺也不知道他领导唱哪出，也和那群挨骂学生似的，呆立当场。

 

“你们，给我全都回去写检讨，知道了吗？明天我要是再看到你们谁，穿得奇奇怪怪来，就不是检讨的事了！都给我回去上早课！”刚说完，学生一窝蜂地跑进学校里，剩千玺和主任缀在后面，“易老师，是不是觉得我罚的重了？我知道你们年轻老师，肯定对这些事情不上心，但是最近教委要来检查，咱们附中也不能老是只看升学率。”千玺点头，“我明白，这两天班上我也会看顾的。”

 

他不比主任，只是普通任课老师，带两个班的数学，最近因为另一个数学老师生孩子去，他又代了另两个班。也就是说，直到这学期末，初二一半班级的数学都是他讲，四个班的作业量，他一个人甚至抱不下所有的练习册。

 

附中学生素质差距分化大，他原来带的二班，既有年纪第一，也有隔三差五逃课打游戏的。风纪这事可大可小，检查范围又广，上到旷课谈恋爱，下到着装出操，他一个人也抓不来。偏偏他们教导主任特别看好他，每天早上本该班主任轮流做的检查，他也有一份。

 

刚回办公室，和他搭班的语文老师就调笑他，“诶，今天我早课可听见了，好几个学生说你和梁主任在校门口唱戏。”“唱什么戏啊。”他坐到自己位置，办公桌一角已经垒起一沓作业。“什么戏，说你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千玺随手拿起一本批改，“得了，你也别想跑，最近领导检查，班上那些旷课，迟到，出操逃去厕所的，都抓起来。”“诶。”语文老师长叹一声，“那我这红脸是唱不了了。”

 

千玺是惯唱白脸的，算得上雷厉风行，他不在乎同学怎么看待他，说他什么都好。他认为教师的工作，只看课堂，像什么私下和同学打成一片，他不需要。恰恰如此，他们教导主任才这样看好他，千玺不会对少年的眼泪和恳求有丝毫松动。

 

检查这两天开始，这群初二少年在他们数学老师惯常凌厉的眼神下，如同一群柔顺的羔羊，但凡是他的早课就没有敢迟到的，只要没有正规理由的晚来，都要被罚站在门口一整节课。一时间，关于千玺简直就是催命阎王的传闻甚嚣尘上，剩下的四个班恐怕都在心里叫好，易烊千玺没来带他们班数学。

 

不过他们很快就会遇上，中午吃饭时候，食堂里大部分都是仍旧扎着红领巾的初一学生，摸透校园生活规律的老油条自然不会挤在食堂里，吃一份不怎么有滋味的大锅菜。最后一节课铃响，他们也像赶着去食堂一样奔走，不过要在图书馆前转一个弯，到附中西南角的一个侧门。

 

他们纷纷从墙上打得棱形窗洞的铁栏杆中伸出手，捞着点好的外卖，门口的外卖师傅如同探监，学校本不是监狱，硬生生被他们弄出这样的意味。

 

这事被他们教导主任散步的时候发现，届时人作鸟兽散，乌泱泱扔下外卖跑了。就此天天有老师值班在侧门打转。即使是这样严防死守，也照旧有学生拿到外卖，他们自然有对策，这一侧的墙洞这么多，老师也不是每时每刻在的，谁知道从哪里就递来一杯奶茶。

 

王俊凯的店就在学校对面，他人又亲切帅气，深谙做生意道理，说什么做什么自然顺着这群顾客。少年人无论学校还是家里都话语权薄弱，他们永远是被教育的一方，故王俊凯不需要说什么，光听着他们低低抱怨就行，是人便需要宣泄，宣泄便需要认同。

 

他的奶茶店于是门庭若市，好不热闹，不少人有他店里微信，点了他就亲自送来，也没几步路。他刚走到微信上讲得第三棵梧桐树下，把奶茶放在窗洞上。等了一会没人来接，他就在微信上问，好久也没人回，想把奶茶拿下来的时候，塑料袋子往里被扯了几分。

 

王俊凯一把扯过，踮起脚往窗格里瞧，他就站在一侧，皮肤白皙，铁格子的影打在他脸上。一双淡淡的眼瞳，撇着王俊凯，倒显得很凶。“是你的吗？你就拿。”王俊凯不怯他，又往里扯了几分袋子。千玺松手，又看他一眼，“不是我的，是我学生的。”“那就不是你的。等他来了，再说。”王俊凯顺利把奶茶扯回来。

 

“他不会来了，正在写检讨。”千玺也任由他把奶茶抱回去，“附中不允许中午点外卖，违反校规。”王俊凯反应很快，这时就得装傻充楞，“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我只要不违反工商法就行了。”“是吗？过几天，自然就知道你违不违反了。”他倏忽一笑，笑得王俊凯很不舒服。

 

这便是他们第一次交锋。

 

最后等到放学，订这单外卖的学生才匆匆赶来。王俊凯又重新给他做了一杯，还没问清楚什么事，少年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吓死我了，我们这个数学老师走路都不出声，我腿都被他吓软了。”他啜一口奶茶，又喋喋不休地说，“他也太凶了，我都不敢和他对视。他怎么这样啊，这么凶。”王俊凯一般都不知道他们讲得到底是谁，只点头敷衍，今次了解了，颇有同感地说，“可不是，拿下巴看人。说话还特别狠，违反校规，啧。”

 

那学生使劲点头，悄悄凑过来些，扒在收银台上说，“小哥，和你说个消息吧。我们学校最近要对你们这条街的店检查，看你们有没有食品安全证。”王俊凯眼珠一转，想起来中午那老师说的，原来如此。他谢过那个常客学生，临走前问了他一句，“你们那数学老师叫什么名字？”

 

“说来奇怪，他单姓易，名字却是四个字的，叫易烊千玺。你说怪不怪？”

 

这个附中真是事多，管学生难道已经满足不了那群老师的控制欲了，如今跑来和他们这些个体商户斗争。王俊凯眼看那天中午很讨人厌的数学老师东逛西逛，晃到他店里。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原本按在操作间，前两天又被他挂到钟下的三证。

 

他装作不认识千玺的样子，等千玺进门，笑盈盈问他，“您好，喝什么。”千玺先是看了一眼显眼位置处的三证，又看了一眼价目表，“我们学校学生最多喝什么？”王俊凯眯着眼笑，心想宰他一刀，“玫瑰乌龙奶霜白巧克力大杯加珍珠。”千玺拿出手机，“支付宝可以吧。”这一杯就要三十多，千玺也不肉痛，没事人一样看着王俊凯。“糖度有需求吗？”“全糖。”王俊凯打下条形码粘在杯子上，回操作间做了一杯给他。千玺便坐在台前，打量这间小小店面，一面墙都是照片，几乎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其中好几个他们班的。

 

“咱们也不说虚的，你们这检查什么时候结束啊。中午不让人送外卖，我可亏了好大一笔。”王俊凯抱着手靠在墙上斜睨千玺。千玺不回答，反而从墙上摘下一张照片，里面一对年轻人，虽没什么亲昵举动，一眼可见甜蜜心思。

 

“他们常来你店？是一对？”王俊凯看一眼照片，略想想，“你先回答我，我再回答你，有来有往，才不算亏。”千玺吸一口又甜又涩的玫瑰乌龙，“还有半个月，且熬着吧。”“什么？那得亏多少？”他摘了口罩，颓丧地坐在收银台后，千玺把那张照片推过去，“是不是？”“是什么？”他正因为钞票的事郁闷，瞟了那照片，“小孩子的事，就那样。”含糊不清的回答，千玺也没指望上，把照片贴回墙上，端着那杯子饮料，似笑非笑地对王俊凯说了声再见。

 

王俊凯自然反应了句，“欢迎下次光临。”说完，呸呸呸了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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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绵长的夏季陡然过去，一场雨后一场冷，雨还下得十分没有预兆，突如其来，越下越大，直至滂沱。千玺穿得少了，挤在车站小小的棚顶下，等那辆怎么也不来的三路。这时连学生都走得三三两两，他本就常冷着一张脸，眼下被冻地更木起来。眼瞧着旁边女孩子被电话叫来的父母撑着伞接走，他甚至不免有点羡慕，自己要是十三四岁就好了，也可以不在意没有听天气预报带伞出门的小失误，一通电话就有人包容。

 

他看向路的尽头，只有如帘般的雨，和疾驰的载客出租，转过头对面奶茶店那个年轻老板正趴在一盏暖黄色灯下看他。谁知道他有没有在笑，隔着一条马路，隔着一场大雨，模糊不清。千玺突然迈出着遮雨的顶棚，三步并两步地穿过马路，他此刻心里年龄急速退化，他想，我得去看看他有没有在笑话我。

 

王俊凯果然在笑，当千玺头发湿淋淋地粘在脸颊上，落汤鸡一样站在他面前时，他忍不住笑。店里还有没带伞等家长来接的学生在，看见他纷纷离远一点。王俊凯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越发嬉皮笑脸，问千玺，“喝什么？还和上次一样。”“我就要一杯热的奶茶。”他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手机，“全糖。”

 

他刚喝下去一口，觉得僵掉的脏腑又活过来运转，望着窗外一时小不下来的雨，等着仍旧不见踪影的三路。王俊凯在他背后说，“要不要我借伞给你。我刚刚借掉好几把给你们学生。”千玺看他，伸手去接，他拿着不放下来，“不能白借你。你明天再来买我一杯奶茶。”“你也是这样借给学生做生意的？”“当然不是，人家又没有经济能力，你不同，有借有偿。再说，又不是白给钱，就是让你再光临本店一次嘛。”尼龙伞的一角划过千玺掌心，若即若离，生意人的进进退退。

 

他接过伞，觉得不亏，等喝完奶茶临了要走，王俊凯也换好衣服出来。“你这就关门了？”他两侧的店铺还都开着，他又这么财迷心窍的，千玺以为他起码得等天黑再打烊。王俊凯裹着夹克，锁上门，“我也不想，但是今天这雨也太大了。”

 

他就这么两手空空，站在千玺身边，微笑着看他。

 

千玺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又看他翘起嘴角，深吸一口气，雨水的味道充斥。“一起走吧。”他撑开伞，王俊凯一点不害臊地站进来，“诶呀，你愿意免费带我，真是大好人。”“我可要乘车走。之后就不管你了。”他们并肩站在车站，千玺虽然脸上平静，但若是细看，他腮帮微鼓起，是早把王俊凯嚼地稀巴烂，无奸不商，无奸不商。

 

“我知道呀，三路嘛。你猜它为什么不来？”千玺不睬他，他也自顾自说，“爆胎了。我认识的司机师傅和我讲得。”千玺看着路边积起的水洼笑了一下，快将牙咬碎。果不其然，这人也乘的三路，比他先一站下车，走前故作慷慨地说，不用把伞给他，他就住在车站后面小区第一幢楼。

 

他笑着朝千玺摆手，千玺也假笑着朝他摆手，看他三步两步跳进雨中的背影，咬牙向王俊凯挥了挥拳头。

车上喇叭叫道，“乘客们，转弯请注意。”他回想刚刚那背后一拳，总算真心实意地笑了。

 

他还真变回十三四岁了。

 

第二天他上门还伞，还真买了杯奶茶，王俊凯至此心里把他升级为vip贵客。放学又来了一批还伞的学生，他赚的盆满钵满，其中一个女生，一把长发扎在脑后，脸庞莹白，她道谢还伞以后，盯着那面照片墙很久，从中拿下一张，问王俊凯可不可以拿回这张照片。

 

她与一个男孩子坐在一起的合照，恰是千玺问过的那张。王俊凯不由细细打量她一眼，她说话时瞧不出什么感情，手指却把照片一角掐地死紧，略微变形。“当然可以，本来就是你的。”王俊凯任她拿去，那女孩子走得很慢，或是在看那张合照，她纤瘦，书包显得更大，背影看着萧索。

 

王俊凯想她失恋或冷战，感情总有波折，不是你要几分甜就几分甜。

 

千玺已惯常下班时间来他这买奶茶，无论什么总喝全糖，也不见他嫌腻。今天反常，他中午就来了，王俊凯还没问他喝什么，千玺先皱着眉开口，“上次那个，我问你他们什么关系的女孩子照片呢？”“前几天，她拿回去了。”王俊凯看千玺面色不佳，他人机灵，一想便猜到，“她是不是怎么了？她来拿照片的时候，看着不是很开心。”

 

千玺拿着手机等消息，斟酌着说，“她好像和朋友相处有一些问题，今天没来上课，打电话问她妈妈，说是一早背着书包出去了。没到时间又不好报警，他们班主任又生孩子去了。”他没再说下去，若今天这个女孩子有一点事，他此生过意不去。

 

千玺微信一闪，是总算要到这个女孩子另一个手机号，他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连忙打过去，终于通了。那边音乐声很大，问他是谁，千玺刚想说话，王俊凯就把手机抢过去，“喂，您好，您点的奶茶，我找不到地址。您报一下呗。”王俊凯与她一顿周旋，把她绕了进去，套出地址来。

 

她家附近的一家ktv，“估计是喝了酒，话说不太清楚，没说讲两句，就告诉地址了。”千玺拿着地址就要去找人，王俊凯摘了口罩，锁上店门要一起去。千玺不解看他，他回答，“什么和朋友闹矛盾啊，是和男朋友谈崩了吧。照片是你在我店里看到的，就是我放的消息，你们找她谈话了吧。里面有我的责任在。”

 

他们到的时候，在门口看她，女孩子就缩在沙发一角，拿着个画筒，抽噎着断断续续唱一首情歌。她唱地太投入，千玺进去的时候，也没顿一下，唱完这句才发现的他。紫色的灯光打在她脸上，两颊的泪，盯着千玺半天，忽大声哭出来，喊了一句，“老师，我错了。”

 

千玺实在手足无措，离开了教室课堂，面对着一个失恋恸哭十四岁少女，说不出一句话。王俊凯顶开他，拿过桌上一盒纸巾，抽了两三张递给她，劝她，“你们老师没怪你，就是看你怎么不去上课去，他担心你。”王俊凯一个劲给他使眼色，千玺才慢吞吞嗯了一声。

 

他们俩并着坐在女孩旁边，王俊凯低声劝她，千玺看着苦情mv分离画面，听着她吸着鼻子说，“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呢？一有什么事，就抛下我了。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他。他不要我了，我怎么办啊。我觉得难受，特别难受。”王俊凯看她哭得喘不上气，想给她倒点水，桌上全是啤酒罐，他赶紧丢开，捞了桌角的一壶大麦茶。

 

“我不知道干什么好，去上课每天都要从他们班经过，回家我妈就老骂我，我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了，我不知道了。”她把头买到曲起的膝盖里，饶是王俊凯这样巧舌如簧，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反倒千玺冲过来，蹲在她面前，认真地说，“那就换一个，换一个人喜欢，为了他活不下去，他不值得。”王俊凯就坐在一旁，看千玺细细与她说话，蹲在地上和一个小姑娘讲失恋，眼睫上下间，汩汩的温柔。

 

那女孩只露出一双哭红的眼，怯懦着说，“可是我不知道去喜欢谁，总想起他来。”“会忘掉的，总会忘掉的。一天不行，一礼拜，一礼拜不行，一个月。未来这么长，朝前看。”他们数学老师也会笑得，他是一个很温暖很好的人，她点点头。

 

王俊凯拍手站起来，“这就好了，我来为大家献唱一首。”他一个时髦青年，点了林忆莲的一首旧歌，“这样深的夜，下过雨的街。连星光就要熄灭，你赴的是什么样的约。”唱着唱着上不去，又调降了两个调，温婉的女声一下变得厚重起来，三个人都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千玺的微信响了一声，“你妈妈在外面等你。你很快就会长大，要明白不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该让全心全意爱你的人担心。”她站起身来，嗯了一声，又忍不住哭出来，“谢谢老师。”千玺送她去ktv门口，看着母女俩抱头痛哭，又挽着手回家。

 

推开门，王俊凯还在唱，千玺就倚在门上，“我觉得我做错了。”王俊凯把音量调小，坐在沙发里拿着还没开封的啤酒喝了一口，“你做得挺好的。”“不是，我是说我一直觉得老师不该管的这么宽，或者说我不想去了解他们。总是板着脸，不乐意去融入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其实是我不敢，我没有这个能力。”

 

“谁会啊！”王俊凯拉他坐下，“有人生来会做老师吗？都是一步一脚印呗。”他又打开一罐啤酒，“你羡慕同事比你懂学生，烦恼自己怎么不行，又怕失败，于是根本就不做了。骗自己说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心里活动这样被人讲出来还是很羞耻的，千玺想让他闭嘴，也不知道是灯光还是他真的醉了，王俊凯面颊一片红。

 

“也没多少，你不会醉了吧。”千玺凑近看他，被他突然挥过来的手吓得一激灵，王俊凯摸索着麦克风，拿到嘴边，“谁都苦，没人完美，大家只是会伪装，装的潇洒快乐。其实二十岁，三十岁，感情依旧和十几岁没有差别。只是焦虑的事情不一样。”他盘腿朝着千玺坐，“就譬如我吧，买了学区房都住不进去，没钱装修，还得还月供，物业费。小生意，你们学校还隔三差五地检查，检查什么啊。那女孩说活不下去了，我才活不下去了呢。”

 

他撇着嘴，霓虹灯光下，低头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千玺刚想说话，他抱着画筒嚎起来，“可是我除了爱你，没有别的凭借。话由真心，才说的如此直接。”“是啊，生活太苦了，恋爱，工作，钱。不喝点甜的，怕再也尝不出甜来了。”千玺也拿过一支话筒，他不会唱，只是和着瞎闹，“不知若要我为爱妥协，我宁愿它幻灭。”

 

尾声落下，王俊凯的声音回荡，“未来这么长，朝前看。”

 

他们都是无尽生活里，为明天而拼命努力的普通人。

 

王俊凯本就是酒量极差，昨天好不容易回了家，第二天早上开店浑浑噩噩撞玻璃门上。下午，千玺来嘲笑了他一会，他在点单机上啪啪打字撒气，千玺又拿出手机来，里面是他大张着嘴，哇啦哇啦唱歌的视频。“你这人怎么这样？”他刚想夺过手机，千玺就抽回去了，“你借我伞的时候，我可没这么问过你，你怎么这样啊？”

 

一说起这事他就心虚，忙岔过话头，“还是喝奶茶。”“嗯，全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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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暮

 

因为寒假，对面高中就剩一批高三生还偷偷摸摸在教育局条令下补课。“你不用去吗？”王俊凯托着下巴，看着每40分来一班的三路，循环地出现在街对面的车站。一到假期，他的奶茶店就没什么收入，门可罗雀。千玺从后面的制作间出来，端着两杯拿公款做的拿铁，给了王俊凯一杯，“我又不教高三。”

 

“人多的时候，你要上课。放假了，你来我这帮忙，人又没了。”他啜一口拿铁，看三路上零零散散下来几个老阿姨。到最后下来个背着书包的学生，他先是探头探脑在高中门口转圈，又看到门卫就在附近，失望地坐回车站椅子上。他好像眼神不太好，朝王俊凯的店望了好几眼，才慢慢走过来，看着傻呆呆的，王俊凯笑出声。千玺问他怎么了，他放下拿铁，“我的顾客要上门了。”

 

那个男孩子和他倒是长得很像，一张嘴两颗尖牙，他啊了半天结果发现没带钱。王俊凯觉得和他投缘，看他要等人，外面又实在太冷，就同意他坐在角落里。后来又来了几个客人，都是外带，只那个男孩子孤零零坐在窗边，时不时望一眼对面的高中。

 

直等到变天，青空不再，暮色四合。王俊凯端一杯奶茶给他，“喝吧，我请你的。”那男孩子有点警惕，把奶茶杯推回去，“我不受嗟来之食。”说完又扒在窗口看。王俊凯讶异看他，觉得这小孩实在奇怪，拿起奶茶一口气自己喝掉了。千玺看他气呼呼地把杯子扔掉，看了那少年一眼，又端过去一杯，只知道他们讲了几句话。那男孩却没推却，千玺回来，王俊凯问他说了什么。“我叫他先喝，明天来付钱。我看他明天也会来的样子，你有回头客了。”千玺看表正好6点了，就默默收拾起东西来。王俊凯还在看那个奇怪的男孩子，自言自语，“就这么简单？”

 

一阵悠扬下课铃，高三生成群涌出来，个个都面带倦色。那个少年终于等到人了，毛毛腾腾冲出去了，王俊凯正准备看他等的人。千玺已经穿好外套，准备下班。“诶，你去哪儿？”千玺反手给他看表，“6.20准时打卡下班。”王俊凯连忙脱了工作服，“你干嘛不等等我！这么准时干嘛。”“昨天睡前和你讲过，我要坐三路回去，你慢慢来，我先走了。”他真毫无留恋地转身要走，王俊凯口罩摘了一半，死死箍住他的腰，一只脚勾住门框，就是不让他走。

 

“回一个地方，你等等我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回去啊！”千玺叹口气，不动了，王俊凯却还是不放心一手抓着他，一手解工作服扣子。“今天是纪念日，想早点回去准备。”千玺看他笨拙地把手臂从袖子脱出来，索性上手帮他。“纪念日，不是明天吗？”千玺一帮他，他自己就不解了，“今天是什么纪念日？”“你向我告白一周年纪念日，整7点，在家里。”王俊凯红了脸，“天天备教案，还记得这些事吗你。”

 

最后，他们又拿公款做了两杯可可，并坐在三路的车站，共赏最后一抹夕阳。

二度眠

 

他们两个人手机都是定的7点中闹钟，响起来像是在床头养了两只百灵，叫个不停。千玺的闹钟只响一次就停，王俊凯的隔五分钟叫一次。

 

他掩耳盗铃一样，往被子里埋，千玺撑在他身侧，探过去把王俊凯手机闹钟关了。他换上毛衣，拍拍还蒙在被子里的人，“不去开店？七点零八了。”王俊凯蠕动了两下，个体经营户惫懒的很，从被子里蹬出来，炸着头发，迷糊着摇头。

 

千玺帮他把额头上的碎发撩开，拿手背拍拍他的脸，王俊凯一个侧躺就把他的手压在脸下，又继续骨碌碌地滚，直滚进他怀里，“你不用去学校吗？”千玺拥住冬天穿的肥肥的王俊凯，“没早课，我还可以躺15分。他打着哈欠，窝在千玺怀里伸展开，手拍拍千玺的脸，”“你一睡就不止十五分钟了。”“我不睡，就看看你。”王俊凯的手软软垂在他脸庞，是又睡着了。

 

遮光帘开着一隙，冬日阳光透进来。新的一天，要从回笼觉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