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脆鲨

静安买房 指日可待🔥

与一个万姓写手交好 且关系甚笃

一叶扁舟起,水上烟波散。小童在前撑船,年轻公子站在舟中间,摇着一把绘有墨色山水的扇子,一身白衣,风姿超然。前面的小童开口,声音却十分沙哑,“咱这是去哪儿啊?这都好几天,我手都摇累啦,咱们本就是水里长的,坐个劳什子船。”那年轻公子脸上笑着,嘴里不耐烦,“就你这老蛤蟆话多,我看你是找打!什么水里长的,我们现在是人,说人话。”



“我说的可不就是人话,那我否则呱呱叫了。”小童没好气地撇嘴,继续划船,那公子也没好气地在背后横他一眼,无意间瞧见前面有个在水边浣衣的少年,便跺了一下脚。“来了来了,这不是来了。”他低声窃喜,那小童也瞧了一眼,“你不是说要找个姑娘方便下手吗?”“你细瞧,那人眼盲,岂不更好。”


 

小童眯眼看了半晌,“还真是,那你这身行头岂不是白扮上了。”“那也算我心诚了,别废话,还不划过去。”他拿脚尖轻踢小童小腿,把扇子摇得哗哗作响。那少年郎果然是个瞎子,眼睛紧闭,两手拧着一件青色外袍,动作娴熟。忽然一阵水声响,他循声转去,只听得一人说,“这位公子,可知赤霞渡何在?”“往前再十里,便是赤霞渡。”


 

但他却不着急走,反而矮下身,看人浣衣,“你这件青衫倒好。”“不如您身上这件。”他大惊,这人难道是看得见的,只好勉强稳住心神,“不过普通衣衫罢了。”闭眼的少年笑着摇摇头,“凭空而来的衣衫如何普通。”


 

他知不好,怕是惹上麻烦,大喊,“蛤蟆快走!”那个扎着两髻的小童早已不见,船头竟是一只四脚花斑蟾蜍大张着嘴定在那里。他欲转身投河,被一股力死死拽住,怎么也动不了。他这才好好打量眼前这个人,他仍闭着双眼,笑容和蔼,梨涡毕显,但如今只觉这人阴寒,免不得头皮发紧,再看他头发盘起一个髻,中间以桃木固定,这瞎子竟是个道士。


 

他当下心念一转,佯笑道,“小师傅,我资历尚浅,且没认出来您。我也没做什么,您饶我一条贱命吧。”那小道士贴在他僵直的身子前,“一百年的水鬼,资历尚浅实在称不上。”他听到自己老底都被看穿,直吓得瑟瑟发抖,又不能动,“我,我却没害过人来,否则也不会还是个水鬼了。”


 

“才不是想害我,还与我搭话,想必是看我眼盲。”他不再笑,疾言厉色道,“祸心早藏,如今还欺瞒诡辩,我却不盲。”他轻弹小指,周遭河面一阵白气,慢慢结冻,一点点正朝小船蔓延。他吓得失魂落魄,连忙哭叫,“我不过也是被人拉下水来才成水鬼,一百年未做什么,只是不甘心罢了。若是想害早有机会,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我连小师傅你一片衣角都摸不到,正是我抉择两难,如今回头了。”那寒冰只离他一掌之遥,他怕再上来,别说投胎,连魂魄都灭,忙认错承诺,“都是我一时邪念,再不敢了,不敢了,求小师傅别杀我,别杀我,我还想活。”


 

“你早已死了,说什么想活。”他六神无主,只顺着这道士的话讲,“是是是,我早死了,我该死,我该死。”说完才觉得不对,垂眼不敢看他,一会周身寒气消退,河水复流,道士笑笑,“我放过你可以。只一件事你得答应,每日需得来我处报道。你若不来,不论多远,我也能让你魂飞魄散,再不能投胎。”他慌忙点头答应,唯唯诺诺地问,“不知小师傅如何称呼?”“千玺,千为数量,玺为帝王印。”他弯腰拜过,“我生名王俊凯,多谢千玺小师傅饶我性命。明日必会来。”说完呼啦啦一阵风,连着小舟蛤蟆都消失了。


 

千玺只觉眼前那团灰影消失,将拧干的外衫抖开挂在竹竿上,就回了他的小屋。窗边台几上供奉着一尊桃木刻的仙人,仙人一手持剑,一手持八卦镜,正义凛然。千玺跪坐在几前蒲团上,先奉香,再行三次叩礼。礼毕,才换打坐姿,他两指并起,从眼前划过,似带起一阵火星,这便是解印。他睁开眼,黄仁要比人淡上许多,却又不是浅褐色,反像某种兽类,瞳神晶亮,旁人不可久视。


 

修道人练法器,有剑,有刀,甚至白绸画戟,对他而言,这双眼就是他的法器,可谓神馈,多少人羡慕不来。只是他以肉身护养,如同剑鞘,利剑不可久经风沙,这双眼同理。他师傅给他下印,让他闭眼也可视物,遇妖可见原型,而无命之物,一如王俊凯之流,他眼里就是灰蒙蒙一个人影。


 

第二日,王俊凯果然来了,他很是怕死,一早雾还没散就游过来了。他今日还是那身白衫,金珠束发,仪表堂堂,只可惜大半身子埋在水里,只露了个头,趴在河边抠草,一小片被他抠完,只剩光秃秃的黄土。门吱呀一声打开,他立马放下手,浮站在水里。千玺朝他点头,“很好,你很守约。”“自然自然,我做人向来很讲信用。”“人?”“啊,做人做鬼都讲。”信不信用不提,见风使舵他倒很有一手。


 

“不知千玺师傅有什么要吩咐我的?”“没有,只需你呆在这里就是了。”千玺自寻了一个位子,凝神打坐,王俊凯左瞅右瞅,这里人烟稀少,十分没有看头,只是鱼多。他自不敢打扰千玺,就和河间的那些鲫鱼打闹,拿河底荇草逗弄它们,这帮鱼傻乎乎的,晕头转向地游来游去。他烦了,整个身子埋进水里,沉到底,从水下向外看,空空旷旷。


 

像是极远处有人唤他,他从水下起来,千玺从刚刚那个位置移到河边,喊他名字,“你这半日做了些什么?”王俊凯头脑一转,“我正反省昨日不该生了妄念,如今正惩戒自己。”千玺一听,就知他胡言乱语,“是吗?你如何自惩?”“我……我,”他刚刚只为讨好这么一说,还没编好,“我正无言修行,古人云寡言慎行。”“确实,你实巧言令色,该多多悔过。”他揣着双手,神情肃穆,像是教导学生。

 


“是,我肯定悔过。”王俊凯叹了口气,又埋在水底,不知不觉日落。余晖洒在河面上,水似流金,王俊凯从底下慢慢浮上河面,他小心观察千玺颜色,开口问他,“千玺师傅,已是日暮时分,我可回去了?”“去吧。”他如蒙大赦,施法一下子回去了。



王俊凯所在这条赤霞河,流经一座小城,他便长栖在城中桥底一大片浮萍下。“今日去了可怎样,那小道士没把你怎么着吧?”昨日的老蛤蟆蹲在叶上问他。“没怎样,只是难免心里害怕,他也不说话,那儿人也没有,鱼倒是挺肥的,条条胳膊粗。我想啊,这么好的鱼,也没人捞呢。”“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说说,要不是你昨日鬼迷心窍的,怎么会生出这些事?好坏都过了一百年了。”王俊凯今日受了那小道士的气,回来还受这老蛤蟆的气,这时忍不住,从水里冒出来,“就你话多,还不是你劝我,我才动了心思!”“诶诶诶!”老蛤蟆也跳起来,窜到另一边叶子上,“这怎么赖我呢?你若无意,怎么劝得动。算了吧,做一辈子水鬼又如何,好歹比人命长呢!”


 

“你怎知做人的好处,”他发完脾气,钻回萍下,“做人可好了,和人说话开心,吃饱饭开心,好好睡上一觉也开心!”老蛤蟆跳回来,“嗐,可你做人时,又穷又脏,天天在外讨钱,有什么意思。你看看,如今你也和那些贵公子穿的一样了。”王俊凯抬袖,看看身上白衫,摸摸发间金珠,想起昨日千玺说他凭空变的衣物,“都是假的,别人也看不见。”

 


做鬼寂寥,他每日看人流如织,熙熙攘攘,自己却只能孤立于水间,无人看他一眼。再嗅不到一丝味道,触碰不了一点事物,只能看云聚云散。最难耐不过是正月里,万家灯火,炊烟袅袅,皆是笑声盈盈。



他做人时,也会和一群乞儿凑在城南的破庙里,将一日讨来的饭摆好,肉菜装在一盘子里,素菜装在一盘子里。庙里佛像后藏着一个掉瓷的瓮,里面有一年乞来的各色米,他们会架一口大锅,把米闷熟,再将菜码在饭上。油滋滋的一顿,吃饱了他们就坐在庙门口,点红烛,有时烛芯子噼里啪啦地响,他们权当放炮了。



后来,他浮在冷冷河水上,听着爆竹声响,想着这些旧事,自此人间喜乐与他再无关系。



翻来覆去直想了一夜,第二日去千玺那儿便恹恹的,他没什么精神,反而胆子大起来,试着和千玺攀谈,“千玺小师傅,你这的鱼很好,怎么不见人来捉?”“这是环滁山下,自然灵气充沛,别说是鱼,你不觉得此处翠竹也茂盛许多。”千玺坐在河边,他今日倒心情不错,王俊凯看他很是和蔼,“山上便是环滁一门修道之处,故不常有人叨扰。”

 


王俊凯朝上看,只能看见郁郁葱葱的竹林,并不见道观。“原来如此。”他暗暗瞥一眼千玺,心想真是坏事不能做,那日偏偏闯进这道观辖地,说不好灰飞烟灭。“多谢小师傅解惑,我不打扰你清修,自去反省了。”他说完钻到水底,随着水流,一会被冲到远处,又自己游回来。

 


千玺笑笑,并不戳破他随口谎话,敛神吐息。

 


王俊凯本就无事做,日日清晨便来,直待到傍晚。他与千玺熟稔些,时不时搭话,千玺并不是一贯严肃,有时听王俊凯讲百年来看见的趣事也会笑一笑。王俊凯正为无人听他讲话而寂寞,抓住千玺对他的偶尔纵容,将百年来未说的话竹筒倒豆一般地讲,他兴起,手舞足蹈,神采飞扬,只可惜千玺眼里,就是个灰聚的人影飘来飘去。

 


一天日暮,王俊凯倚在岸边,看不远处红日西沉,染得周遭鲜红一片。片片金光落在河里,从他胸口穿过,他本能捧起一汪,水却从他掌中淌下。千玺还像尊大佛坐在一边,他也被笼罩在夕阳里,整个人金灿灿的,真是佛祖显灵。



“小师傅,能看得见这光落进水里吗?若看不见,就可惜了!”千玺眼前正是一团硕大灰影,在他面前摇摇摆摆,“看不见,被你挡住了。”正在他面前,仔细端倪千玺眼睛的水鬼,吓了一跳,忙缩回水里去,“这下呢?”“看见了,很美。”

 


不知是不是在这落霞河里待久了,王俊凯把这河看作自己家一般,一听有人夸,十分骄傲,“当然美,这河就是由此得名的,日落时分,霞光会映在河面,水色呈金,也有人喊它赤金河的,始终没有落霞好听,是吧!”千玺想想,果然落霞更好,“是啊,我也觉得。”



他一听千玺也认同,飘飘然起来,引起一条河水,旋在周身,又施法让它炸开,像是下了一场小雨,千丝万缕,点点金光,简直奇观。千玺看着,想他是个活了一百年的水鬼,也该见过人间众苦,怎么还是如此孩子气。



忽那团灰影飘过来,“那千玺小师傅看得见我吗?”“看不见,只是灰蒙蒙的。”正整衣冠的水鬼停下手来,抿嘴转转眼睛,“真的,那日你还说看见我的衣衫了。”“你还记得,”千玺无奈,“不过唬你的,难不成你不穿外衫?”原来是骗他的,害他被诓得六神无主,他心生一计,要骗回去。

 


“那我和您讲实话,我生前原是大家中的一个有钱公子,镇上再没比我长得好的,我就是第一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他自夸起来竟毫不羞涩,眼瞧千玺没什么反应,他又补上,“我母亲只恨把我生得太俊美无涛,实在完美,无人敢应我的亲事。”他说到酣畅处,只听千玺噗嗤笑出声,他本盘坐,如今双臂撑在身后,仰天笑个不停。



即使失态,他却是爽朗,却是潇洒,王俊凯想起刚刚自吹自擂那些话,芝兰玉树,朗月清风,不知生气还是终于羞臊,他有点气急问他,“你笑什么,你都没见过我,有本事你睁眼看我!”千玺笑得气息不稳,咳了两声,“你要我睁眼看你,我确实能见你模样,只是一来若你,咳,若你不是你刚刚说的那样,你如何处?二来,只怕我睁眼,你不消一刻灰飞烟灭了。”

 


他被灰飞烟灭四个字镇住,左右瞎瞟,憋着气哼了一声,风一般跑回去了。老蛤蟆恰巧在,他一甩折伞,故作风流,“我如何?”老蛤蟆打量他,“什么如何?”“我长得如何?”“你是说你现在变出来的样子,还是说你原先的样子。”他一听变出来,就很不爽快,赌气不说话,钻到一叶浮萍下。

 


他再去,不复往日嘴碎,忍着一天都没说话。要走时,千玺开口,“我昨日细想过了,不该这么笑你。”他大约是想起昨日情景,浅浅笑着,“你说的对,我又未见过你,怎知你不是你口中那样子的。”“当真?”王俊凯实不信这古板道士给他道歉。“自然当真,我在此给你赔不是了。”王俊凯傲气地点点头,也不管千玺看不看得见。


 

“只是一事,你是富家公子,出行当有随从,怎会落水?”“那日,我想一个人散散心,便被河下水鬼拖下去了。”他说得随便,事实当然并非如此,是他太饿,想去够水里菱角,一时不察,被原先那个水鬼抓住了。他自是知道,假话要说得真,要掺着真的讲,于是将他那时情状细细给千玺讲。


 

“我本会一些水的,只是他拽着我不放,那水鬼怕是用了什么法子,我只觉得身子越来越重。”他开始还能憋着气,后来熬不住,河水四面八方地灌进来,八九月里,水深处还是这样凉,他再也无法挣扎,头脑胀痛,耳晕目眩,心再也不跳,他知自己濒死,眼里酸涩。认命前,有人在他耳边尖锐地喊叫,“你要记得恨,不论恨谁!”



千玺听完静默,王俊凯趴在旁边,他渐渐回想起那时的无措挣扎,死前的可怖再一次袭来,“我想了很久,才明白那句话,应该是拖我的那个水鬼讲的。因为水鬼只有不停地找替死的人才能投胎。”如若有恨,才能下定决心,因为无辜,因为恨意,才能将自身的痛加诸在旁人身上。 



“我刚死那几日,很不安宁,身为水鬼,我离不开这河一步。可我偏偏是溺死的,怕极了水,像是做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醒来是苦,梦里是苦。”惶惶一颗心不知何处去,他看向千玺,“我该恨谁,如何解脱?”千玺的手抚过他空无脸庞,“解脱不了,人生来自渡。”


 

他终究有一点像一个一百年的老水鬼了,无声笑笑,从千玺掌边消失。


 

他今天待得久了,天色渐暗,山林间凉风习习,千玺拍拍身上尘土,往回走去。他站在那座仙人像前,想王俊凯先前说的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他自己何尝不是,每日在先尊前奉香,跪拜,心里却不知一切是错是对。


 

他合衣卧在榻上,两年前的往事一一浮现。他师傅的拂尘甩过,银光一闪,小小赤色狐狸倒在他脚边,他白靴上血色点点,他自小就坚定的信念,原来不过如同水上薄冰,只要被打出一个小洞,碎裂蔓延就无法阻挡。


 

他自小是长在道馆里的,被他师傅带大,又因这双眼,小小就斩杀妖物无数。可想,风光无限,众星捧月,他心里杀妖是应该的,理所应当。他见过山妖活剖人心而食,鲜血从他锋利的指甲滴下,人尸层层叠叠堆成小丘高。抑或是吞食人的精魄,青年眨眼间须发皆白,枯槁而死。


 

他毕竟年纪小资历浅,他师傅常常护着他,他还记得月下师傅玄色道袍被风吹起一角,拂尘银丝万千扬起,那妖精心脉全断,躺在地上苟延残喘,血弥漫开,他有点反胃,眉头紧皱。他师傅当他心软,肃然正色,“千玺,修道之人,绝不能生出怜悯妖物之心,切记。”他点点头,放开本抓着的师傅袖子。


 

他们去一个闹狐妖的镇上,来求救的人说,这狐妖向来夜间出没,食人心来护自己精元,已杀了十几人了,到处人心惶惶,夜不能寐。他们扎在所谓狐狸窝的山里,千玺夜里一个人循迹,他那时骄傲自负,少年如同一把利剑,没有钝处。越走越深竟忘了来路,忽听得有女子声音,“这位公子,是不是找不着路?”他望去,眼里是一只赤色狐狸,蓬松的尾巴看着比她的身子还大,她又问了一遍,“这位公子,你要去哪儿?”


 

他的手已经起势,只要这小狐狸一有动作,他就可叫她烟消云散。大约是胸有成竹的原因,他倒不急着动手,想看看这小狐狸耍什么花样,便顺着她话答,“我想走回镇里,姑娘可否带路?”女子点点头,她似是开朗,行走间与他搭话,“咱们这山里路崎岖难走,我看公子眼睛不好,以后切勿一个人上山啦!”千玺嗯了一声,他以为这狐狸要把他诓到什么阴暗角落再伺机下手,但是越走路越宽阔,就是下山的路。


 

“再顺着往下走一点,就到了。”他极诧异,不知该如何回答,一个你字在嘴边滚来滚去,耳边一阵破空声,那小狐狸被击到几丈远,他本能追过去,只听得他师傅喊他,“千玺。”他转过头,年长道士手握拂尘,脸上没有悲喜。他怔然,“如何与妖说话?”他说不出话来,他师傅又问,“怎么不杀?”


 

“她,她不是那只吃人狐妖。”他努力辩解,“她是赤色的,那狐妖是白色的。”他师傅定定看着他,千玺摸不透他心情,正胶着间,那只小狐狸竟又扑回来咬他,只怕是记恨他骗她,她心里一定把他当成诱杀她的人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师傅先出手,堪堪将她打到只剩一口气。“这便是你口中的不伤人?妖物野性难驯,不懂伦常,提升精元只有靠食人,我本不该再和你讲一遍道理。”他将拂尘收回臂弯,“你说她不是那只吃人的狐狸,那她便会是下一只。千玺,别叫我失望了。”


 

千玺慢慢走到那小狐狸身边,他看着她那条沾了血不复蓬松的尾巴,出手微微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就此慢慢消散在天地间。


 

不仅是她,少年从前的猖狂骄傲,一并在这寂静无声息的夜里,消逝在风中,无迹可寻。


 

这梦从此纠缠他,反反复复,他惊醒,有人站在房中,看那座仙人像。“千玺。”他唤他,一如既往。千玺起身跪拜,喊他师傅。“你可知成仙要做到什么?”他师傅突如其来一问,千玺不回答静等。“无爱憎。”天色渐亮,一室通明。


 

“你还未想好么?”两年前他请辞下山,做个人修行,只不过是不敢再面对那夜的动摇。如今,他更无法确定,一直以来这样的屠杀是对是错。然而他师傅却看不得他这样,寄以厚望的小徒弟不复勇往,他该成仙的,这样好的天资,怎能为凡人心思所累。


 

“还没有,徒弟不知道。”他微微垂头,不知他师傅已是不满,闻得屋外声响,带着怒气出去了。他正是丧气,忘了王俊凯,忙赶出去。那拂尘卷住灰影,直要把他从水里拉出来。他一时心急,出手打开他师傅法器,王俊凯本被缠住脖子,如今那拂尘松开,他软下来摔在水里。


 

“千玺!”一如那夜,他却再也不能冷清叫出他小徒名字,他眼下正挡在那水鬼身前,手指翻飞在开结界。王俊凯尚不知怎么回事,“小师傅,这是谁?”“我师傅,你不用管,只躲在我身后就好。”他话音未落,那拂尘便一遍遍撞起结界来,声响悚然,王俊凯吓得不敢动。


 

他总不是他师傅对手,结界裂开一缝,“千玺,你实在教我失望,先前是那只狐狸,如今又是水鬼。水鬼是何,你难道不知?”千玺勉力维持,“我自是知道,但他不会,他不会害人。”“你如何知道,居心叵测!”他们师徒间较量,王俊凯插不上手,只是拉住千玺衣角,反复小声说,“我不会的,我不会的。”


 

那一丝裂缝终是维持不住,被撑开一点,一张张符纸飞进,围满王俊凯周身,一张符离他近些,他身上便似有火灼烧,他知是逃不过的死劫,“千玺。”千玺正施法让符纸不能近身,就快撑不下去,听到他喊他,转头匆匆问,“怎么了?”


 

“你睁眼看看我吧。”“你胡说什么!”他怒叱道。那符纸越来越近,越发逼仄起来,王俊凯只喊他,“求你了,我宁愿死在你眼里。”千玺只是不回话,王俊凯只有这一句话。不知多久,像是日落,他终究提手解印。


 

随着他睁眼,符纸一串飞回他师傅手里。金色的柔波中,站着个矮矮小小的少年,他早已撑不起那些金贵打扮,套着生前不知哪里捡来的破烂蓑衣,脸颊下凹,瘦巴巴的。千玺想若他胖些,就是他口中的玉树临风第一人。


 

他脚下已开始消散,露着两颗虎牙,果然问他,“我可是十分潇洒,十分倜傥。”千玺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点头。他笑笑,伸出手,像是攀住千玺,“千玺,你要记得我,一辈子记得我。要记得旁人爱你,即使此刻,我也爱你。”


 

他像那时的细雨,金灿灿的,飘散开来。落霞依旧,只是无他。


 

千玺跪在那里,看河水流逝。半晌,他回过身,向他师傅行拜礼,“我生来带着这双眼,师傅说这是一双仙人的眼,落进我眼眶里了,我是天注定的仙命。可我不想做辨得清正邪的仙了,我不过是个只懂爱憎的人罢了。”


 

他抬手,生生将那双眼剜出来,鲜血从他颤着的眼睫蜿蜒而下,盖过泪痕。


 

老蛤蟆见王俊凯总不回去,大着胆子来寻,喊了几声王俊凯。屋中走出来那天的道士,他跳到一旁,只见他满脸血水,问他,“小师傅,您的眼睛怎么了?可还看得见我?有事么?”


 

“看不见了,但没事,我已见过此生最好的模样了。”


 

他在夕阳下,是一团温柔无暇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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