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脆鲨

溅起的红

这是一种这样奇怪的毛病，你找不到它的根源，也不知道何时结束，偶尔绝望忧愁，偶尔猖狂躁动，千玺抱膝坐在王俊凯面前，看他拿纸巾擦着被扔进池子里的小卫雕像，他像是在哀叹，却没有一丝低落的样子。

这是一种绝症，不是通俗理解，是自定义，千玺意义上的令人绝望的病症，分类如下，躁郁症和爱一个人。

 

王俊凯走过来看他，盘着脚坐在他旁边，抱着小卫的雕像，拿起铅笔在石膏做的眼睛上画下两条线，像猫在阳光下的瞳仁，但他说，“看，千玺，咸蛋超人。”他是否也有病，千玺想，他忽然笑出声来，在这一个普通的午后。

 

王俊凯上完课回家，千玺按时吃药，两颗扁平的白色药片，就着一杯水，在舌苔末端留下几乎尝不出的苦来。他躺在床上，不去回想，不做期待。

 

王俊凯不是第一次给人做美术家教，他是出了名的经手就保送美大，故即使他价高，也照样生源不断。但更优渥的条件放在他眼前时，不再是艺考分数的条件，一身华贵的夫妇站在他面前，一条条叮嘱，只是望他耐心。

 

他是很自我的人，十分自傲，下巴看人，这样才好，三六九等的人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都是碌碌无为，他自己也是，但姿态不同。千玺是这样被他吸引，年轻家教眼里没有一丝怜悯与小心翼翼，他放下画板，直直站着，对千玺说，“你好，我叫王俊凯，你的家教老师，你尊重我，我尊重你。”

 

千玺不是自小得病，他曾是个正常的青春少年，才会对别人不同目光异常敏感。

 

下午的阳光打在纸上，白纸好像已经镀上了别的颜色。人站在光下，也好像变成了另一种模样。他有一瞬间的失神，那些叫嚣不停的情绪像沸腾开水，水汽徐徐上升，被光蒸散。他拿起笔开始画直线，放射线，正方体，圆锥，各种各样模型，他会发病，画的不好时，把笔折断，纸撕烂。

 

于是他们有时候只是静坐在地板上，就这样度过一下午，王俊凯偶尔兴起，描摹大师画稿，千玺坐在他身边静默地看，这个时候临到傍晚，颜色又不同了，夕阳下落，变成红色，光晕出来，像少女的双颊。

 

王俊凯享受这样的时刻，沉默的观众，不平的思绪，手自觉画出一切他想要的事物，神笔马良或许未必只是古老传说。他画完，转头看他的学生，看他眼里一种极浓颜色被稀释开来的样子，他长得很好，棱棱角角，不柔和，有一种穿人心肺，教人生畏的感觉。

 

王俊凯没有搜索过千玺的病症，他毫不在意，笔摩挲过纸张，沙沙的，像情人低语，他画一张千玺的小像，神似。

 

“拿好，老师送你的。”千玺双手接过，朝王俊凯颔首致谢，“谢谢王老师。”他们固守着很旧的师生礼仪，不是传业解惑授道，反而是僵化的，流于形式的。

 

他比自己还难以捉摸，又是两片药片，千玺在琢磨一个人，连苦都咂不出来。临睡前，他看那张小像，将这个二维的自己放在床头柜上。

 

王俊凯每一天都来，脸上没有不快乐的时候，他自己也疑惑，竟没有什么事让他低落，日子反反复复，他也不觉得无味。他看千玺，少年脚下许许多多团在一起的纸张，他没有表情，像是一块石头，但切开来，剖面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水深火热。

 

他只有片刻的风平浪静，时时内心波涛滚滚。

 

他望向王俊凯，他就站在窗口，面前的窗大开着，风习习而来，眼睛的像素上亿，把这个人勾勒得纤毫毕现，他骨骼的痕迹，皮肤的张度，长长短短的发丝从眼睫拂到耳后，飘扬着，是痒的。

 

“礼尚往来，你也算懂人情世故了。”王俊凯抽出那张千玺不自觉画的他，寥寥几笔而已，面貌不甚清晰，但王俊凯知道是自己。他咧嘴笑笑，收下这份他自定义的礼。“画得不好，别拿走。”千玺想拿回画，王俊凯不许，早一步把画塞进筒里。

 

白色薄纱的窗帘飘飘荡荡，像是一种植物缠绵的枝叶，屋子便是根茎，他们就站在这株植物的心房。千玺再无意争夺画，鞠躬与他道别。王俊凯微笑，“下一年，你就成人了。”他甩甩画筒，没由来地说了这句话，千玺不知其意。

 

王俊凯也不知道，或许与他相处半年，只是感叹时间飞快。

 

过年前，他来上这一年最后一节课。下雪了，冬日的阳光都是惨白。谁也不想将屋子里的热气放出，千玺被闷在二楼的地板屋顶之间，王俊凯推门进来，裹挟着冬天的瑟瑟的寒冷，冻人又清新。

 

他拎着一袋水果，在有阳光的地方摆放好，千玺已经开始学画水彩。王俊凯随手拿了一个苹果吃，果肉清脆地被卷入口腔，细微的汁水在空气四溅，房间里是苹果香。千玺觉得病在转化，如同痛症转移，从一种绝症向另一种迁徙。

 

下课时，王俊凯递给他一个红包，上面烫金的四个大字，恭贺新禧。千玺接过，“你拿我爸妈给的钱，再送还给我。”王俊凯摇头，“你爸妈付我工资，是我劳力所得，到我手的那一秒钟就是我的，是老师给你的压岁红包。”他背着手，挑起一边唇角，千玺领会，虽嘁了一声，还是弯腰道谢，王俊凯慈爱地拍拍他的脑袋。

 

“那么，来年再见！”“来年见，老师。”

 

他换了新药，鹅黄色的药丸，外面包裹一层糖衣，与水冲着滑进喉管，有一丝丝甜。他打开那个红包，里面整整齐齐五张百元连号，并一张纸条，与红包上一样字体，一样四个字，平安即可。

 

钟声响过，他怀着祝福，迈入十八岁的新年。

 

王俊凯还是老样子，背着画板，笑着。千玺也是老样子，静静的，对自已吹毛求疵。夏季来临，同年人的高考即将来临，热汗流下，他们都应接不暇。千玺坐在窗口，画着他家的池子。

 

他俯视着，池中睡莲未开，有红白的鲤鱼游过。王俊凯站在他旁边说，“这鲤鱼好大，应该肥美。”千玺瞧他一眼，他眯眼流氓般浑笑。过一阵子又说，“你不然去艺考，美术考一定能进国大。”千玺不再看他，搁下笔，他没怎么画池子，他画了一朵没到花期，却盛开的睡莲。

 

王俊凯趁他还没撕的时候拿过来看，低着头看，拿起来放在阳光下看，“别去国大，就这样吧，这样就好。”

 

有云朵朵，阳光灿烂。人身上带着热气，六月骄阳的热度，像是披着火。千玺已经开始自由绘画，画各样风景。他已经渐渐学会去接受不完美，撕画的速度放缓。王俊凯看他，一星期分15个小时给他，他一手慢慢将千玺拔起，从最基础的素描开始，阴影，色彩，千玺画物，他画人。

 

他是他一手的创作，同时也是神的产物。

 

午日的尽头，浓重曼丽的红从天边遥远处席卷过来，落在千玺笔触，纸张在光下自然变红，一种人无法作为的红。他丢开画板上的这一张，再重新画，再丢，再画。王俊凯翘腿看他不满意地皱眉，“千玺，你知道画画最重要的是什么？”千玺深思，王俊凯曾经问过一遍这个问题，“是现实与幻想的完美结合。”

 

王俊凯笑出来，摇摇头，“是内心的平静和从中汲取的快乐。”还是一样的答案，千玺嘁了一声，“是你画的完美，才这样说。”“这是老师的人生感悟！”他点燃一支烟，千玺从没见过他抽烟，一盒大红方印，上面一幅制烟草的画，“你无法完完本本把它画下来，绘画只是媒介，让你更好地感知世界，云，雨，阳光，朝露。”

“或是情感吗？绘画，感知情感，表达情感。”他抬头，王俊凯柔和地看他，天光散红，千玺脸庞也浸在里面，他的眼神是一条河流，从远洋奔流而来，不知去向何处。王俊凯托住千玺的下巴，与他相视，河流就止在此处，从眼眶里溢出。

 

他把烟轻塞入千玺唇间，千玺呼吸，一种味道就奇迹般流入他的脏腑。

 

“成人快乐，易烊千玺。”“谢谢老师。”

 

窗外云火翻腾，共看的夕阳坠马，溅起鲜红一片。

 

烟燃尽，落在未完的画上，火烧云。

番外 小卫

千玺学画画已经学了三个月，期间被他损坏的画板纸笔不计其数，王俊凯总是痛心那些贵的离谱又脆的离谱的教具。这几天，千玺总算有所收敛，一件东西都没砸。王俊凯看他病症稳定，搬来了素描用的小卫石膏像。

“今天，我们来做石膏像素描。千玺，素描最重要的是什么？”王俊凯笑眯眯地问他一脸冷静的学生。“是阴影和结构。”“不是，是内心的平静和你从画画中汲取的快乐。”千玺嘴角抽动，嘁了一声。

王俊凯就像个幼教，动作夸张地拍了一下手，“那就开始吧！”其实他说得没错，千玺家人之所以请一个绘画家教，就是希望他能通过专注做一件事来找回一点平静。可惜千玺不但有点狂躁症还过分追求完美。病中的人不知道，这世上本就没有毫无瑕疵的东西，再小的残缺也是残缺。

他的一笔线条画歪，王俊凯正巧凑过来看，“这条线斜了，擦擦。”千玺不动，王俊凯就亲自上手给他擦，还帮他补了一笔。千玺紧紧握拳，他是没法下手打这个在他画上动来动去的，嘴里还叨叨不停的家教老师。他极度克制自己，最后猛站起身，把那小卫石膏像扔他家花园的池子里了。

王俊凯倒吸一口凉气，好久没缓过来。一会儿总算回神，连忙踏在池子里摸那石膏像，千玺撒完气才隐隐后悔，“我来捡吧。”王俊凯只弯腰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千玺羞愧，看着像在田间插秧的王俊凯，很过意不去，“对不起，王老师。”

王俊凯从池间抬头，阳光刺眼，他用手在额头搭棚，还是笑容满面。“年轻人，你掉的是金小卫呢，还是银小卫，还是这个普通的小卫呢？”

番外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汤圆最好吃

元宵节，千玺父母却不放假，于是拜托王俊凯下课后给千玺弄午饭吃。他们是瞄准了自家儿子对这个老师有点特殊好感，想让王俊凯多点时间和千玺相处，减缓他病发。自然费用高，夫妇俩不缺这些钱，只盼望儿子好，王俊凯拿着厚厚一叠钞票，乐得自在。

午饭好解决，他买了两袋速冻汤圆。骨碌碌倒进烧开的水里，千玺凑在一边看，皱着眉头说，“有一个破了。”王俊凯拿勺子往里转转，果然有一个豆沙的漏了，汤色一下浑浊起来。但是他毫不介意，看千玺非常不满意的样子，说，“你不知道吧，汤圆就是漏着好吃，我精心设计的，豆沙汤圆子。”千玺背过身深呼吸好几口，转过来问，“还有剩的吗？我来煮吧。”

“没了。”王俊凯想，你来煮，煮的不好，最后连锅扔到外头，不是糟践食物是什么。他打开另一个灶台上的锅，热气腾腾的，千玺拿手挥开点蒸汽，就见锅里放着六个提溜圆的团子，“什么时候，还可以蒸汤团了。”“你不懂吧，圆子本就要蒸着吃的，蒸着吃才最好吃，既是圆子，又保留蒸糕的口感。”没多久前才说漏的圆子最好吃，现在就立马变了口径。

千玺又皱眉头，嘁了一声。王俊凯一手叉腰，一手拿勺敲敲锅沿，“别嘁了，你该和老师说点什么。”“王老师，元宵节快乐。”千玺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朝王俊凯微微鞠躬。王俊凯还礼，微微弯腰，“你也元宵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