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脆鲨

静安买房 指日可待🔥

与一个万姓写手交好 且关系甚笃

剥茧

 千玺站在老房子客厅的中央,四处都是灰尘和白色的墙皮渣。家里唯一的空调,外机像一堆废品一样砸在发黄的木地板上。他从出生就住在这里,如今要走,一分舍不得都没有,再努力抿抿,更觉得一派平静。

 

 

 

 

 

 

 

他妈站在门口和卖废品的吵吵,“说好300块,你现在变卦什么意思啦?我拆都拆下来了。”“不是,你这空调这么旧了,不值这个价啊。我拉走还要运费,我这不是赔本嘛,您瞧瞧,大热天,谁容易啊。”眼看争执不下,旁边站着的小孩子就地坐在脏地板上吃手,千玺看见了,拔萝卜似地把小孩子拉起来,又拍掉他含着的手指,“艾艾,不许吃手。”艾艾明显怕他,吓得大嚷起来。

 

 

 

 

 

 

 

一时间,废墟一般的两室一厅里鸡飞狗跳。

 

 

 

 

 

 

 

千玺没搭理又哭又叫的弟弟,冲那个卖废品的去了,“你说吧,你要多少。”卖废品的拿围在脖子上的破毛巾擦了擦汗,“200,不能再多了。”怎么得了,千玺妈妈张口就要再争,千玺已经接过两张皱巴巴的人民币了。被人活活砍了100块的杨衍女士怎么忍得了,要从自己大儿子手里把两百块拿回来,然后再把那平白无故被吞了的一百块说回来。

 

 

 

 

 

毕竟是相互依靠了十多年的母子,他妈一动作,千玺就把那两百块往身后一背,“妈。这么热的天,算了,叔叔的人一会就来了,别闹得不好看。”他妈妈果然对他口中的叔叔有所忌惮,顿了顿,还是把钱拿了回来,朝光里照了照,“我看看真假。”

 

 

 

 

 

最可怜的不过艾艾,大人间一番吵闹,谁也不顾他,他哭着哭着没趣,就只好静静站在一边。才一岁多的小孩子,身上哪里不软,一会就站不住了,忘记哥哥刚才还凶他,伸手就要他抱。千玺把小人搂着坐在外皮斑驳的沙发上,收废品的走了,杨衍吵了这么久,也累了,倚着哥俩一起坐着。

 

 

 

 

 

这里是千玺的家,记载着曾经一家三口的愉快,也看过最平常的分离,好像从没有安静过,欢笑,吵嚷,叹息,人走人散。然而此时此刻,他们一家坐在这里,只剩下对未来的空洞茫然,旧舞台的大幕已落,观众散场。

 

 

 

 

 

 

 

“累吗,妈妈来抱着他吧。”千玺摇摇头,“刚才不该吵的,妈。要是叔叔那边的人提早过来了,看到了人家心里怎么想。”“主要之前讲好的,哦,看我拆了,就坐地起价,什么人啊?”千玺捏着艾艾的小手叠在一起,叹了口气,“你是要搬到中心花苑别墅区,一平几万块地方的太太,还计较这一百块。一百块的气度还是要拿得出来的。”艾艾一磕一磕打起盹来,脑袋一倒倒在千玺怀里,仰着头睡了。千玺顺势瘫下去,让艾艾斜靠在他肚子上,“我听说叔叔儿子好像不是很同意咱们住过去,这次去,他没说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老王的意思是,他儿子之后要去国外,不怎么回来,会跟他讲好,叫我们先过去。”盛夏,又没了空调,他们为了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小便宜,婉拒了叔叔的帮忙,自己理了一天的行李。他们确实要搬到一个更大更好的房子里去,但是前路如何,不好说,隐忧间,千玺出了一身大汗。

 

 

 

 

 

连电风扇都回收了,他们只好用最原始的方式消暑,扇扇子。因为搬家东西都乱七八糟的,他妈从一堆陈年的旧衣服堆里扒拉出一把折扇,上面洋洋洒洒是李白的将进酒,“这是爸落下的?”杨衍正反看了一下,点点头,“死鬼这个时候还派上点用场,我看他千金散尽再复来呀。”说完忍不住笑了,千玺也笑,他妈妈低头看着那把扇子,像是想起些什么,笑得温柔。

 

 

 

 

 

他妈妈是美人,但美人终会迟暮,更何况是一个为柴米油盐折过腰的美人。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不经意间流出的坚定与温柔,确实令人心驰神往。那个被迷住的王叔叔正好来了,从千玺身上把艾艾抱过去,拍了拍,又朝千玺母子笑笑,吩咐工人搬行李,任由小儿子的口水流了一肩膀。

 

 

 

 

 

那把折扇终究被合上,留在了201。

 

 

 

 

 

 

 

中心花苑里的路弯弯绕绕,柳暗花明。千玺从小是小弄堂里挤着生活过来的,日夜里都是市井间的碰撞,锅碗瓢盆的声音更像是从未停止过,他看着一小片人造湖划过,原来寸土寸金的地界是这样安静无声息的。

 

 

 

 

 

他们开到一幢深灰漆的小洋房,自带的花园里种着一栅栏丝瓜,开了一串花。王先生看千玺一直看那排丝瓜花,抱着艾艾,对他说,“这些都是你妈妈和我一起种的,说是一种生食丝瓜。我看过不久就可以吃了。”千玺点点头,“也是,我妈就喜欢弄这些有的没的。”“生活情趣嘛。”他拍拍千玺的肩示意他往里走。

 

 

 

 

 

 

 

 

 

意料之中,千玺一点也不惊讶于这里的开阔明亮。“你住在二楼,和你小凯哥哥住一层。”老妈话里是有重点的,那位小凯哥哥人现在还没回来,心情不知,遇事千万忍让。千玺乖觉地点点头,拎着行李上来,一开门就是一股花香清新剂的味道,一张床,一台电视,独卫,一间标准的客房。根本没有什么可收拾的,连牙刷毛巾都一应俱全。千玺连行李箱都没开,就下去了。

 

 

 

 

 

“怎么样,房间还行吗?”还行吗,简直太行了,抵得上他以前那个卧室的两倍之余,“特别好,就是我衣服,书什么的没地方放。”“哦,对,定的柜子出了点问题,明天就来了。”“好,谢谢叔叔了,我东西有点太多了。”王昱行表示没什么,也理解,“你们学美术的,肯定纸啊,笔啊少不了。”

 

 

 

 

 

理理东西就要吃晚饭,今晚也算个乔迁宴,新王太太亲自下厨,要拿出年夜饭的气势来。千玺站在一边,看锅里那条黄鱼煎得快要黏皮,忙提醒他妈,“这里的火都比以前的旺。”他妈把炸的焦黄的鱼翻了个面,“来过几次,倒真还没怎么开过火。”一边的料理台上肉类蔬菜,铺得满满,千玺拿起一把小青菜摘了,“不用烧这么多吧,又吃不完,比平常多烧两个菜就够。”“行,你出去,这煎鱼呐。”

 

 

 

 

 

千玺把手上的菜沥干净水,甩甩手出去了,他本意过犹不及,他家是以叔叔家里人身份搬过来,这样大搞好像他们特开心,蹭到什么便宜。不过他妈妈很少这么开心,千玺也不想为了这种弯弯绕绕的谨慎,拂了今天的意。

 

 

 

 

 

三个人一大桌子菜,艾艾坐在自己的小车里,由保姆喂糊糊吃。“是我烧的太多了,千玺还和我说呢。”“没事没事,烧得蛮好,多烧几道也没关系。”王先生笑着给自己太太夹了一块鱼,又招呼千玺吃。艾艾叽叽哇哇地不知道说什么,一时间气氛极好,加之一大桌的菜,在酷热的七月份,千玺还真生出吃年夜饭之感。

 

 

 

 

 

刚要把鱼翻一面的时候,门铃响了,一段欢快音乐硬被人摁得百转千回,跌宕起伏。王昱行顿时皱眉,阿姨跑去开了门。只听见砰地一声,又是一阵拖杆箱磨过地面的声音,然后由远及近,人站在这这桌大菜前,挑眉一笑。

 

 

 

 

 

王俊凯把拖杆箱一推,拉开一把椅子,坐得离饭桌二丈远,“是我来晚了,爸和我说了,就是没想到阿姨赶得这么急。”他穿着件黑色短袖衬衣,下面一条卡其色休闲裤,鞋都没来得及换,一双桃花眼瞪着,火冒三丈。“你说的什么话,没规没矩吗,招呼打了吗?”王先生早知道有这么一出,就是没料到王俊凯反应这么激烈,他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更何况是自己儿子闹得这么不好看,语气一下子冷下去。

 

 

 

 

 

 

 

杨衍急忙劝和,“正好烧了这么多菜,小凯又回来了,一起吃。”王俊凯翘着一条腿,嗤笑一声,“不了,我不吃剩饭。”场面一度及其尴尬,“妈,那个鸡汤不是还在炖嘛,应该好了吧。”

 

 

 

王俊凯一下看着千玺,他早就听闻他爸这位新太太是带着两个儿子来的,小的一岁半,大的要念高三。千玺倒是没被他那黑脸吓到,笑着问好,“哥哥好。”

 

 

 

 

 

王俊凯死盯着这个若无其事叫他哥哥的少年,他额发零碎搭在眉上,眼角微微挑着,看着乖顺地坐在他妈妈的下位。小孩子顶个屁事,他没搭理千玺这声,转过去又是朝着他爸,“我从来不喝鸡汤,这饭我也不会吃的,您留着自己开心。”说完拎着行李就上楼去了,再没回头。

 

 

 

 

 

他像一阵暴风,来势骤烈,要搅得无一处安宁。

 

 

 

 

 

“别理他,我一会好好说他。”王先生到底好风度,虽然生气,面上不流露一分一毫。“他不接受,我也能理解,你好好和他说。”千玺低头把那没翻的鱼翻好,在肚皮上剔了一筷蘸着醋酱拌在饭里吃了。这种事早就可以料见,王俊凯进门的时候,他就在想这位小凯哥哥是要来场冷战还是万箭齐发,不过他能在所有人面前,这么剖白心里的不忿倒不免叫人佩服。

 

 

 

 

 

这鱼这肉或许对他一家而言是盛宴,对王俊凯来说可能就真的是残羹剩饭。晚饭最后草草收场,剩了大半,王叔叔大手一挥全部倒掉,千玺可惜地看着那鱼,觉得有钱人家就是浪费啊。

 

 

 

 

 

杨衍大概是对这场大闹始料未及,她趁着那边俩父子谈话的时候,来嘱咐千玺几句。“你也看到了,这下马威。”千玺把画架支了练线条,“是反应有点大,不过这之前不是也想到了,不论怎么说,妈,你得态度好点。”“我知道,你也忍忍啊。”千玺点头答应,若说起忍耐,谁也比不上他易烊千玺。

 

 

 

 

 

 

 

隔壁突然传来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闷在一面墙里听不清楚。“我去看看。”千玺目送他妈去做和事佬,又换了一张新纸。房间门被人大力推开,王俊凯抱胸站在他门口,千玺放下笔笑着招呼,“有什么事吗,哥。”

 

 

 

 

 

 

 

王俊凯显然心情不好,眉毛快拧在一起,他走到千玺面前,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样高的准高三生。“哥?”他显然对这个称呼不以为然,“你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位置吗,你一个他姓的外人管我叫哥,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

 

 

 

 其实他不必把话说得这么重,从母亲过世那天他就该做好迎接一个外人融入他家的可能,但当真正看见自己父亲和别人其乐融融坐在一起,他就是忍不下这口气,为母亲,为自己。他也明白千玺什么都没做错,这不过是迁怒,他对父亲,对千玺母亲,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迁怒罢了。

 

 

 

 

 

“是,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千玺无奈地笑笑,“咱们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王俊凯倒是讶异于这个人的好脾气,“不会,你现在就搬到楼下去吧,你不需要和我打招呼,你安心。”说着他坐在千玺的椅子上,随手取了一张画夹上的线条练习,看了一会轻飘飘扔在地上。

 

 

 

 

 

千玺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淡淡笑着,“好,反正柜子也没送来,我去和叔叔说一下。”说完他蹲在地上把画了一半的纸捡起来,重新夹回去。王俊凯在他靠近的时候猛地站起来,心里暗道这个高三生不简单,活生生一口气被他服务式的笑脸憋在喉咙口,他开始回想是否自己语气不够强烈,又或是该直接把他那些画纸给撕了更有效果。

 

 

 

 

 

话既然撂这了,王俊凯也不好多说什么,“那你尽快。”千玺把画板收了,“我现在就去。”这事可大可小,诚如王俊凯所言,他要明白自己的位置,他太明白了,看似一家和气,其实他不过寄人篱下,这家姓王,和他没有半分钱关系,他最好的形象,是一团空气,稳稳地无形地在这里待下去。

 

 

 

 

 

 

 

千玺委婉地向他妈妈表达了要换房间的事,杨衍当然明白其中的关节,“第一天就这样,往后怎么办?”千玺坐在那个一楼的客房觉得并无两样,就是没有那股花香的清新剂味,“往后,往后只会好过。我这个暑假又是要去集训,再过一年就读大学了,他不是要出国留学,能碰面的机会就少了。再说,我觉得这样能闹出来的总比默不作声得好,既然大家都摆明了态度,之后再慢慢协调。”

 

 

 

 

 

“妈这还不是为了你,就怕底下这厨房,客厅太吵了,影响你画。”千玺忽然笑了,“以前家里没一刻安静的,还不是照样过来了。现在两个房间隔多少远,还怕影响?”送走了他斤斤计较的妈,千玺躺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开始回想,倒不是他有三省吾身的习惯,只不过是简单回忆一下每天发生的事,在睡梦前告诉自己明天是新的一天,他并没有活在乏味而悲哀的循环里。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搬家,新房子,叔叔,王俊凯,某个片段被不断来回想起,他正不断地夹面前不怎么好吃的青菜的时候,王俊凯怒气冲冲地拖着行李,在看见他们的一瞬间,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又变得不屑,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冷嘲热讽,就好像谁也看不出他的伤心委屈来。

 

 

 

 

 

 

 

 

 

 

 

千玺迷迷糊糊临睡前心想,这个人,大概也过得很辛苦。

 

 

 

02

 

虽然说搬到了一楼,但同在一屋檐下,千玺那句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用得上。王俊凯果然除了第一天闹了点脾气,之后基本上就是无视他们,千玺是无所谓,王先生是真动了怒,不过他又知道自己没协调好,所以左右为难。千玺一向敏锐,尽可能地不出房间门,一心练画画。其余时间他负责逗艾艾,小孩子和小动物很像,总是亲近哺育自己的人。他妈妈毕竟是高龄产妇,生下艾艾之后奶水一直不足,人也虚弱,王先生虽然请了保姆,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千玺在家,冲奶粉这件事就一直是他的工作,等艾艾大一点了,千玺又兼并着教导他的义务。由此艾艾对这个哥哥反而更亲近点,即使他一直拍掉自己刚刚含在嘴巴里的手。 

 

 

 

 

 

 

 

千玺给他喂了奶粉之后,又摇了他的小摇床半天,把小人儿哄睡了,再去刷奶瓶。要死不死,王俊凯下来喝水。他们俩自然皆无视对方,直到千玺把洗好的奶瓶放在洗碗槽玻璃杯那个空格,王俊凯突然出声,“别放那里!”千玺拿着奶瓶顿住了,王俊凯就顺势把瓶子从他手里抽出来,塞在底下马克杯那一栏,甚至是最里面。 

 

 

 

 

 

 

 

“以后都要放这里,清楚吗?”等到千玺点了点头他才捧着水上楼。他有一点强迫症伴随洁癖,尤其对厨房和卫生间都特别有执念,一件东西没按他的规矩放,他就看不顺眼,并且可能为此生一整天闷气。千玺当然不知道王俊凯的怪癖,但他一向是不惹事的主,只当他故意找茬。 

 

 

 

 

 

 

 

高三生没有暑假可言,更何况是他这种美术生,要比别人先迎接一次艺考。他集训的画室离新家很远,8点钟开始的,他六点三刻就得起,每天乘半小时的公交,还要留出堵车和没等到车的空余。叔叔也向他表示过可以叫司机接送,他委婉拒绝了,一来不想麻烦别人,二来他需要压力,迫使他不断运转。 

 

 

 

 

 

 

 

他不敢有一刻懈怠,就怕一口气喘得太长,再也咽不下去。背着画筒到画室的时候,一大片位置还空着,他坐在自己的画板前开始悠悠地削铅笔,旁边突然走过来个人,个子不高,朝千玺摊开手。千玺弯腰拿出画筒里几张速写练习给他,那个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实际上,他被人排挤了,用的幼稚的手段,代画速写,千玺每天比别人多画一份作业。他心里明白那个排挤他的人即使不来集训,随便去上个大学,仍旧要比他的出路好,他没有一个可以为自己孩子打天下的父亲,甚至没有父亲。至于那个人排挤他的理由,不过是人的通病,嫉妒,不过有人把嫉妒压在心里,有人把嫉妒表现出来。 

 

 

 

 

 

王俊凯也算是倒了大霉,他好不容易暑假回来,总要和朋友聚一聚,等结束了,王先生一通电话打过来,司机来接他顺便捎上下集训的千玺。但凡这电话是在他没上车前接到的,他肯定是要直接打车,也懒得再坐几个弯,去接那个让他吃瘪的高三生。但他从小被人接送,宠出来的路痴严重,千玺那个画室又偏,路上下班回来的车都少,他无可奈何。 

 

 

 

 

 

结果,等他到了,集训还没散,王俊凯本来就不耐烦,等了五六分钟就熬不下去,坚决下车要往刚刚看到的车站过去打车,司机也拦不上他,被他跑掉,结果转了半天愣是没找着他记忆里的车站,又只好转回去坐家里的车,好不容易兜回去的时候,就看见千玺在和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学生说话。那个和他说话的男生一头挑染的银发,目光不善,而他那位高三生弟弟,正露出那天服务行业的专业表情,不露齿,恰到好处的假笑。 

 

 

 

 

 

王俊凯是不乐意管这事的,但是真要发生什么,回去他也说不清,手插着口袋就上去了。其实没什么,那个人不过刁难他几句,顺便把之前要改的作业给他而已,王俊凯的突然出现才真正令千玺措手不及。 

 

 

 

 

 

王俊凯吹着口哨走到千玺旁边,若有似无地把他护在身后,对方也没想到窜出个这样的人物,也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油腔油调地说,“易烊千玺,这你什么人,朋友还是男朋友。”男朋友,王俊凯讶异地看着千玺,千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普通朋友。不管怎么回事,但无疑那话里的挑衅惹到了王俊凯,他出手就要把人薅过来揍,那人像是料到了伸手就要反击,却没想到旁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出的手的上臂,另外一只手又被对方压折过背,接着就是脚下不稳,天旋地转,他被千玺一个过背摔摔在地上,半天不能回神。 

 

 

 

 

 

千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抽出之前那些准备替人回去改的速写,放在仍旧没能起来的人旁边,“既然这样,也就没有忍耐的必要了。”他直起腰头也不回地走了,王俊凯愣了愣神也小跑几步跟上去了。他惊讶的程度和那个躺地上的人也相去不远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千玺会有这样的身手,这种技术动作也不是打架就可以自己练出来的。 

 

 

 

 

 

 

 

这个看着一脸温顺的人,实际上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实在熬不住,“你,练过拳击?”千玺也没看他,直视前方回答,“嗯,我以前的邻居是散打教练,我有时候串门,和他练过一段时间。”王俊凯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开口问,“那个,他说什么男朋友,你是,嗯,同性恋?” 

 

 

 

 

 

 

 

千玺停在一盏忽明忽暗的路灯下,又露出他那招牌式的笑脸,仍旧没有看他,直直看向远方,“你觉得呢,我是不是?”王俊凯盯着他时而清晰时而昏暗的脸,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我不知道。”千玺呆了一下,又轻轻地笑了一下,终于看着王俊凯,“如果一个人认定你是坏人,不论你到底是不是,他心里仍旧有一万种理由把你打成坏人。” 

 

 

 

 

 

 

 

很多时候,人其实是万分固执的,固执到不愿意相信真相。 

 

 

 

 

 

 

 

王俊凯想说些什么,被掩在一阵汽车喇叭声里,司机后来想起自家少爷的路痴来,又看千玺总不出来,就想转头去车站先接上王俊凯,结果没瞧见人,等了一会又折回来了。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一车寂静,王俊凯看着窗外景色从稀薄变为川流,他想起最后他想说的话,他想质问一下千玺,他的那句话是在说他王俊凯吗。顿时又觉得无所谓了,他本来就不是小心翼翼去讨好别人的人,也不愿意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改变自己,即使他是又如何,轮不到千玺来教他做人。 

 

 

 

 

 

 

 

更何况,他突然有点后悔因为顾忌到千玺,自己那种委婉的语气了。他王俊凯该说说,该做做,从不在乎他人。 

 

 

 

 

 

 

 

正好一家人吃晚饭,艾艾坐在他的小车里,胖手一抓一抓,喊着抱抱,抱抱,千玺就一下把他从小车里抱出来,举高高,艾艾笑得花枝乱颤的,王俊凯暗暗翻了个白眼,先去洗了把手。因为王俊凯在,整顿饭都吃得安静,王先生问千玺集训怎么样,王俊凯正翻着肉吃,听到这话,瞥了一眼千玺。千玺笑得从容,放下筷子,“嗯,我本来打算一会说得,既然叔叔问了,我想换个画室。因为那边太远了,来回浪费太久时间,之前就打算集训完换到我学校旁边的画室,不过这两天下来,我觉得早换过去比较好。” 

 

 

 

 

 

 

 

这一套说辞是他在回来路上编好的,半真半假,他是打算好这个集训结束去学校那边的画室,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这事已经到不能挽回的地步。他两厢比较下来,觉得画室那边麻烦更大,自己退学也算给那人一个交代。王先生未置可否,倒是杨衍皱了皱眉,“集训也就是一个暑假的事,回来再多花点时间嘛。” 

 

 

 

 

 

 

 

千玺本来想应下再和他妈解释,一边嚼着肉的王俊凯倒是先出声,“阿姨对自己儿子倒是很严厉,今天那画室我也去了,这么偏僻,晚上车也没有,出了点什么事,谁知道啊。”一番嘲讽完他又自顾自地夹菜,“王俊凯,这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杨衍像是没听见王俊凯那番话,先安抚起生气的自己先生来,王俊凯笑笑丢了筷子,举着双手,缴枪投降,“对不起,对不起,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千玺看着那人哼着小曲,一蹦一跳上楼,又猛地关上门,忽然想笑。“千玺?”王先生喊他,他这才反应过来,嗯了一声。“换画室的事,我想了想,本来就是我安排得不好,搬了家,那个画室是离这太远了,明天我交代下办一下换画室的事。·”千玺露着两梨涡,垂着眼睛笑了,“谢谢叔叔。” 

 

 

 

 

 

 

 

睡前艾艾还要再喝一次奶,王先生又去书房处理公事了,杨衍叫千玺冲了奶,问他为什么突然换画室,千玺略去王俊凯,一五一十说了。杨衍感叹一声,她是知道这事的,当时只能劝千玺忍忍,只是他们忍让着过了这么久,她渐渐失去了那份抗争的勇气,如今她有了依靠,不希望千玺和她一样,只会顺从忍让。 

 

 

 

 

 

 

 

“妈知道了,那明天就让你叔叔去办。”艾艾吃跑了,手舞足蹈,心满意足地打出一个嗝。“是我不好,其实也没多久,不该冲动的。”他把艾艾交还到杨衍手里,拍拍弟弟的小脑袋,“那我先睡了。妈,你也早点睡。”他拿着奶瓶到厨房洗干净,没成想遇到下楼找东西吃的王俊凯。 

 

 

 

 

 

 

 

王俊凯嘴里还叼着半块面包,站在千玺背后的冰箱前,看着他熟练地把奶瓶洗干净。“今天的事,麻烦你了,还等了我很久吧,今天放得晚了。”直到千玺把奶瓶放到马克杯那一栏,才听见身后的人嗯了一声。 

 

 

 

 

 

 

 

千玺回去画速写的时候,临摹到一个皱着眉头翘着二郎腿的人物,联想到王俊凯。想起他明明没吃饱,明明很生气,明明帮自己讲话,却一定要假装很随意,好像事不关己,千玺觉得好笑,不知不觉就按着回忆,把那个人画成头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王俊凯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画完又觉得没意思,卷起来放在他平常无聊时候的涂鸦草稿里了。

 

 

 

 

 

换了画室之后,千玺只要乘15分钟的车就到了,他还是会提前一点去,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削铅笔。临近开学的时候,王俊凯再次闹起来,广而告之他不去上学了。千玺每次回去都能感觉空气凝涩,叫人喘不过气来。气氛越是冷硬,人便越发敏感,王俊凯又是说话夹枪带棒的主,大吵小闹不断,没有人不煎熬。

 

 

 

 

 

 

 

即便是王俊凯,也不过是强撑着走下去。越是靠近暑假结束,他就越心慌暴躁,他害怕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自己再也无能为力,不去上学不过是下下策,但他实在想不出别的方法。王先生盛怒之下问他到底要怎么样,他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突然笑出来,他到底要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越陷越深,不知道怎样才会停止。

 

 

 

 

 

 

 

这段时间,千玺大概是除艾艾以外,最为平稳的一个,他唯一担忧的是王俊凯与他妈妈之间的冲突,他深觉这件事是个核弹,只等燃线点起的那一刻。在此之外,他只是画画,吃饭,读书,绝不做多余的事。

 

 

 

 

 

 

 

王俊凯心浮气躁地出门,回来的时候差点被车撞了,他本来心思就不集中,被突如其来的鸣笛声惊得猛地往前绊了一下,手撑在灼热的柏油路上,被擦掉好几层皮,又被车主劈头盖脸一阵骂,他不占理,只能活活忍下。脾气没发出来,心肺都要烧起来。总算回家,杨衍没看出来他摔了的事,她这两天一直为俩父子间的嫌隙发愁,王先生在众人面前总是一派和气,只是谁都知道他只是隐而不发,一向宝贝的儿子如此顶撞自己,他心里气地嘴唇周围燎起好几个泡。

 

 

 

 

 

杨衍看着,偏偏自己先生非常喜欢逞强,一谈起来王俊凯总是能避则避,她才没法打算找王俊凯谈一谈,正坐在沙发上打腹稿,王俊凯就急冲冲回来了。“小凯”,她叫出正准备回去清洗伤口的人,“你有时间吗,阿姨想跟你讲几句话。”王俊凯自然就把手掌往后背,“没有,我和您也没有可谈的。”说完他就要上楼,伤处痛得他不得不咬着牙,杨衍看他要走,心里一急想要拉住他,不小心间碰到他伤口。

 

 

 

 

 

千玺一回来就看见他妈被王俊凯一摆手,推着跌坐在沙发上,王俊凯大概也没料到,他实在是痛得不行,下手才不知道轻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千玺却忍不了,他本来就一直往这方面担忧,眼下他妈妈被推倒的事简直就是压垮他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虽然他一向习惯忍让,但他也不过十八岁,年少轻狂的不止他王俊凯一个人。等到真要道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对不起的对还没从喉咙共振发出来,就被人抵住压在一旁的墙壁上。他早该知道的,千玺的力气大得惊人,他的小臂像是一种无生命的冷兵器压在他的脖颈上,迫使他只能仰着头,王俊凯这个时候还想,如果作为旁观者,自己一定特别好笑吧。

 

 

 

 

 

不过几秒,王俊凯就断断续续发出呃的气音,千玺才收了手,王俊凯像是条完全煮烂的年糕靠着墙壁滑下来。千玺也蹲下来,凑在他耳边说,“因为我尊重你,所以对你的行为我可以退让,但是不代表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任意妄为。我一样可以把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啊,威胁啊,再给你说一遍。”王俊凯咳了几声,脸色通红,抬着眼看千玺,咳咳地笑起来,“我的话,你有什么资格还给我。”

 

 

 

 他静静看着这个人的眼神变得如同那天画室前一样,是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汹涌,在他的手再一次挥过来前,杨衍拉住了他。“千玺!”她拉开自己儿子,把王俊凯的手捧起来,那里几乎破了大半掌心,“要不是我发现自己手上有血,你这孩子就这样瞒着吗?”千玺也看过去,王俊凯看着他慌张失措的样子,一把把手抽出去,“我的事就不劳您操心了。”说完他就蹬蹬跑上二楼,而千玺跌跪在楼梯口始终不再往楼上望一眼。

 

 

 

 

 

 

 

他不是呆住,是不敢,是愧疚,是在无限疼痛中对自己的极度鄙视。

 

 

 

 

 

 

 

事情闹僵了,王俊凯一直没下来,王先生也不在家,杨衍在饭桌上劝他去道歉,他嗯了一声,找了一瓶双氧水和一些棉签纱布上去了。千玺想好一切道歉的说辞,敲门的时候却无人回应,他又在门口叫了两声也没人答,索性推门而入,王俊凯不在房间。千玺急了,往别的地方找他,一开二楼另外一间本该是他的房间的时候,一阵另一股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千玺打开灯,王俊凯抱膝坐在床与墙壁狭窄的夹缝间,除了那股不同的芳香剂味道,也就是床头柜上一家三口的合影和千玺第一次来的时候不同了。

 

 

 

 

 

那张照片看上去是很早以前的照片,底下还有冲印室留下的年月日,王俊凯也不过大人蹲下那般高,他的父母一左一右簇拥着他,他们在一个不知名的公园,在一棵盛开的杨花树下,这大概是所有人都有过的年少时光。千玺是第一次看见王俊凯妈妈的模样,她也是个美人,却和杨衍是不一样的美,一头披肩的栗色卷发,一件月白色的翻领套装,笑得温柔恬静。

 

 

 

 

 

 

 

王俊凯抬头看千玺,冷冷叫他滚开,千玺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蹲在地上看着他,“对不起,我的错,我不知道你手伤了。”王俊凯只觉得奇怪,人是多奇妙的生物,或者说是他眼前这个人,不久前还扼着自己脖子,说着威胁他的狠话,现在又一脸诚恳,满眼热切,来和他说对不起。王俊凯不以为然,“我记得你说过,有些人一旦认定一个人是坏人,不管他到底是好是坏,他做的事就都是坏事了。我觉得很对,你说呢?”千玺恍然一笑,低着头,“是,我就是这种人,是这样卑劣的人。”他复抬起头,“伤口一定要清理,否则感染了。”说完就爬起来,走到门口,再一次关上灯。

 

 

 

 

 

 

 

王俊凯看着少年微微弓着的背影,忽然福至心灵地问他,“你怎么能这么平静,对,现在这一切?”他没有转过身,“我没有权利选择,我只能接受,没有别的选项。你也说得很对,我没有资格,连说你说过的话都没有资格,这样的人,哪里还有选择。”

 

 

 

 

 

 

 

 

 

房间黑暗,只有走廊上的灯光透过细窄的门缝打进来,千玺的影子被拖得很长,王俊凯伸手可及。“那如果你是我的话,”他问题还没有讲完就被千玺打断,“没有谁是谁,我不可能成为你,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一个人注定只能背负自己的难。”他像是哽了很久,叹出一口气,“记得清伤口。”

 

 

 

 

 

 

 

那细微的灯光也随着他被掩在门外,一室漆黑。

 

 

 

 

 

王俊凯只觉得脸面一阵凉,他反手一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流泪,是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是从千玺道歉开始,还是从他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他不知道,他只是遵从自己的本能哭泣。

 

 

 

 

 

千玺回了房间,他妈妈问了他几句,他也敷衍答过。最后,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在角落画速写,书上的人或站或坐,或喜或悲,他打着歪歪扭扭的阴影,画着不成比例的人物,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上的铅笔被他摔在地上,弹起来,骨碌碌滚到门边。他把那张报废的画纸卷起来塞在一边的画筒里,里面的纸太多,怎么也塞不进去。

 

 

 

 

 

 

 

千玺一把把那些废了的画都倒出来,卷着的纸散了一地,他又一张张拾起来,留着这些幼稚的画作不过是他用来记住哪里不足,好像有些人会记住自己犯过的所有错好时时反省。有时是线条生硬,或者阴影打歪,里面还夹着几张王俊凯的素描,都是他不屑,生气或者悲伤的嘴脸。足有四五张,千玺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画了这么多这个人,其中有一张是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电视开着,他却眼神空洞。这是他极少的发呆时刻,王俊凯一向是充满生气的,即使是他不爽的时候。他总会把头微微倾斜,然后瞪着眼,被王先生责问的时候,一定会咬着牙听完,腮帮子略微鼓起,然后假装无所谓,不痛不痒。

 

 

 

 

 

 

 

千玺看着那张他坐在沙发上的素描,那天王俊凯真的是出神很久,千玺站在角落里看了他很久,他都没有发现,他像是一只茧,只能偶尔在无人的地方,透过白色的薄纱,被人窥得几分他深藏在心的软弱。

 

 

 

 

 

但谁又不是一只茧呐,千玺抱着那副速写,直直倒在床被间。

 

 

 

 

这天过后,王俊凯染了一头金发,浅金色,看着张扬,配他却是刚刚好。那种出挑却又自傲的颜色,一般人也接受不了,尤其是王先生,老一辈人总是希望为人要低调内敛,比如千玺。饭桌上自然少不了一番横眉冷对,父子俩都是老样子,不说话,如同两座冰山,稳坐两端。

 

 

 

 倒是饭后,王先生叫了千玺到书房讲话,大概是那天千玺和王俊凯动了手的事。王先生站在窗户边,点了一支烟,他吐出一口气,沉稳地向千玺道了个歉,“那小子真是翻了天,还敢做这样的事,”他似是把愤怒当做含在口中的烟呼出去,“千玺,我原以为把你们接过来是好事的,却让你们这么尴尬,叔叔很抱歉。”千玺低了低头,“没什么叔叔,我和我妈都能理解,再说那天的事,都是误会,我还一时冲动,动手了,不过都讲开了。”

 

 

 

 

 

 

 

燃着的烟头被按在烟缸里,但他仍旧背对着千玺,“我知道,你妈妈都告诉过我事情原委了,他手伤了,但他又不说,谁晓得,他就是憋着气,不想安定下来。他这样态度,这样对长辈,对家里人,我开始怀疑自己,对他的这几年的教育是对是错。我是对他,对我自己失望了。”

 

 

 

 

 

 

 

这座别墅的所有门打开都是无声的,只能听见金属把手被按下去的哗,然后再慢慢弹起的咯噔一声,王俊凯站在门口,他原以为他的内心是一座钢铁铸的围城,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他的任何想法。可是面前这个叹气的人,是他十多年来视为依靠,视作榜样的父亲,他一句叹息的失望就足够击垮他,尤其还是在千玺面前,这个他觉得有点不一样人的面前。

 

 

 

 

 

 

 

羞耻感瞬间成倍堆积起来,他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他模糊地觉得千玺在看他,那双眼里是什么,汹涌着又或是毫无波澜地在看一个陌生人,他转身就开始狂奔,跑出客厅,跑出大门,跑出这个让他无法呼吸的地方。泥土味的空气不断涌入他的口鼻,他的大脑,独属夏季的暴雨,滂沱而下。

 

 

 

 

 

 

 

总算跑累,双手撑在腿上,大口喘气,不知不觉都跑到小区另一头,他浑身湿透,雨不断从他的头发滴落,流进他不断换气的口中,雨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悲苦的。他一转头,千玺就站在不远处,撑着伞朝他走来,他的裤脚到膝盖也全湿了,颜色变深,黏在腿上,手臂上也全是雨珠,可他还是撑着那把伞,他有一种外人看不出来的莫名的倔强。王俊凯笑笑,“你出来干嘛,给我送伞?”他甩头,雨不断淌下来,“没必要了。”千玺还是把伞架在他们俩的头顶。

 

 

 

 

 

 

 

“雨下得很大。”“嗯,突然下起来,很是时候。就像特意来嘲讽我,志得意满以为是晴天,没想到突如其来一阵暴雨,浇得人透心凉。”那头蓬松的金发被打地软塌塌黏在他脸上,双眼充盈着水汽,像某种被遗弃的可怜幼崽。千玺犹豫几次,话吞了又咽,“我知道,你很生气。是因为你不明白,只是因为他是你父亲,所以他一向容忍你,但是他也是个人,而人的忍耐永远都有限度,你的撒娇也好,抱怨也好,只能在这个限度里浮动。一旦超出,他对你失望,是必然的。”

 

 

 

 王俊凯盯着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从他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东西,也从不觉得生活是可以这样剖解成一个一个限度与等级,他又仔细看着他面前这张脸,刀锋似的眉,似琉璃色的眼瞳,这个不过18岁的少年是戴着一种怎样冷酷的有色眼镜看这个世界,又可能他本就是一如既往地直白地小心翼翼地去忍受着生活。

 

 

 

 

 

 

 

“你一直都是这样,这样分析别人,所以忍让,我爸,我,你那些同学,这么,这么冷硬?”千玺笑笑,这个雨天好像要把他的鲜艳亮丽的外表打落,渐渐露出他那不堪的泥胎内里,“冷硬?我不知道,可能是,嗯,别的。我忍让他们,不代表我懦弱,画室那些人,总会领教到,他在我这里没有学到的失败,未来总有一天,或长或短,会跌倒在一个相同的却更大更深的泥潭里,甚至一蹶不振,再也爬不出来。”他的眼神再也不冷静淡然,藏着一种掠夺的天性,类似于蛮荒的食肉动物,对于渴望,毫不掩饰又坚定。

 

 

 

 

 

 

 

他那样看着王俊凯,再也不谨慎小心,“现在知道还不算晚,你必须要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支柱,动力,你没有时间矫揉造作地耍脾气,或者迷惘得连自己要什么都不知道,为了那些必然,你不得不学会掩饰或者放弃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或者……”“或者像你那样沉默忍让,”王俊凯从那把伞下走出来,“我不要,也不想变成那样。不过你说得对,世界是残忍的,没有时间给我选择的余地。”

 

 

 

 

 

他又淋着雨跑回去,溅起一片又一片水洼,不管不顾鞋上斑驳的痕迹,千玺看着他的背影,淡金色一耸一耸像是一点炽热的光源,雨打在撑开的尼龙伞面上,发出剧烈的砰砰声,他把脚踩在水塘里,低声重复着那句他这么多年都从未说出口的我不要,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王俊凯浑身湿透地回去,裹了条毛巾去找王先生讲话。千玺紧随其后进门,他要比王俊凯好得多,就是手脚免不了泡在雨里。王俊凯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拿着毛巾擦头发的千玺,“去洗个热水澡就好。”千玺看着他,觉得他就在这短短一场雨里变化了,像是找到些什么,又像扔掉些什么,不可言喻。

 

 

 

 

 

两人分别洗了个热水澡,却只有王俊凯大病一场,夏季发烧,开着28度的空调,退烧药带来的发汗,他窝在闷热潮湿的被窝里,做一场醒来就忘的梦。偏偏这两天艾艾也身体不好,杨衍围着小儿子走不开,熬了米糊一份喂艾艾,一份让千玺送上去给王俊凯。

 

 

 

 

 

千玺推开门,房间里只有空调沙沙的风声,从遮光窗帘里透出微微光亮,千玺坐在王俊凯的床边,看着他线条清晰的侧脸,以食指作笔,千玺仔细丈量他的脸庞,像是描绘他书上的素描人物。但是渐渐他不可控的张开手,开始想象这张脸在他手下摩挲的触感,他身上有太多难以触及的美好,千玺偶尔会想,既然自己无法变成这样的人,不如占有他,拥有他。

 

 

 

 王俊凯翻身睁眼,千玺握手成拳,也没挪开,垂直地悬在他额头上方。王俊凯还没睡醒,有点诧异地看他,千玺也没动,最后被人一掌拍开。昏暗的室内,唯有他的眼睛是光点,那天之后,千玺的眼里是一卷斑斓,那种阳光透过玻璃在地上晕开的光色,他不再躲闪回避,视而不见,只是静静地坐着对王俊凯来说就是一种影响,一种叫人无法忽视的影响。

 

 

 

 

 

他们的外茧将将戳破,被彼此亲手剥开,那些固执,敏感,坚定,憧憬与爱,偶然间涌出来,发出清晰的碰撞声。

 

 

 

 

 

千玺把窗帘拉开,夕阳洒了一地,王俊凯微微眯起眼睛,千玺端起那碗米糊递给他,王俊凯百无聊赖地捣了捣,“这不是小孩吃的?”“小孩吃的才最健康。”千玺看看周围四四方方叠起来的书和几乎没有摆放物件的桌台,“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有点强迫症?”他看着王俊凯一点点喝粥,一边自顾自说,“艾艾的奶瓶你一定要放在马克杯那一栏,还必须是最后一排。”

 

 

 

 

 

 

 

王俊凯不置可否,“是又怎么样,这样说我还有洁癖,但我觉得这都有助于自我管理。”说完他瞥了一眼千玺,千玺一副你继续说的样子,他把喝完的粥碗递回,迅速躺下,“你知道这么多干嘛,你放心好了,我不管你的个人卫生。”千玺从善如流地接过,看着缩在被窝里的人,又帮他把窗帘拉上,“你放心好了,我也挺爱干净的。”

 

 

 

 

 

王俊凯一时语塞,反应过来的时候,千玺已经走了,他那不知道是不是病里发热的脸颊泛红着,你爱不爱干净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个人真是,令人词穷。

 

 

 

 

 

千玺画室8点钟下课,买一根门口小摊的煮玉米,走200米到车站,乘五站17路,他戴着耳机,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想学业,不去想考试,不去想未来,他只有这短暂的一刻钟,好像完完全全只属于他自己,孤独又自由。

 

 

 

 

 

 

 

 王俊凯站在画室门口的小路上,一到8点,人一群涌出来,几乎穿得都是同一校的校服,黑白相间,三三两两地说着话。高三学生的脸好像都相似,疲惫的又跳脱的,他一度以为会找不到千玺,但是他太好找了,明明穿着相同的校服,却游离于这个群体,在人群里独自慢慢走着。

 

 

 

 

 

 

 

王俊凯本意是要来找他,却静静站在阴暗的小路上,盯了他好久,直到千玺往卖小吃的木板车拐过去,他才绕到千玺身后,拍拍他的肩。千玺正在等玉米,怔楞地看了王俊凯一眼,忽又笑起来,拿下耳机,问他你怎么来了。王俊凯没答,看着那根热腾腾冒气的玉米,反问他,“你还吃这些东西,阿姨不给你留了饭。”

 

 

 

 

 

千玺把塑料袋拨开,吹了吹,咬了一口玉米,“大家都着急忙慌赶车,这班就太挤了,我吃个玉米正好错开,等下一班,反正画了这么久我也饿了。”王俊凯点点头,看他吃掉一排玉米,突然也觉得饿,千玺看他一直盯着玉米,就朝他晃晃,“你也想吃?”王俊凯摇头。

 

 

 

 

 

“也是,你有洁癖。”“摊上的东西不一定干净。”千玺三下两下啃完,擦了手,“你来找我干什么?”王俊凯摸摸鼻子,一下说不上来,那天虽然一时冲动反驳了人,但以后到底要怎么走,他还是毫无头脑。他瞬间想起千玺,想起那天滂沱大雨里,他的眼神,他的话,他的自信和骄傲,不知不觉就来找他,看着一室通明的画室,一扇扇窗望过去,没找到人,但他应该也是这样弯着腰,拿一支铅笔,偶尔抬头瞄一眼石膏像,认真而专注。

 

 

 

 

 

“你不是很厉害,好像从来都知道要怎么走,未来要做什么,我就是,就是想问问看,你的目标啊,理想啊。”说完他有点羞怯地看了一眼千玺,又迅速看着前面。千玺也没看他,“我啊,我就想把美术练好。”“就这?因为你喜欢画画吗?”千玺听着,笑了一声,“不是,我是为了考大学。”他们走到车站,看着如流的车辆,王俊凯问,“那也不用非得学美术,多累,两边跑。”

 

 

 

 

 

 

 

“我想考的学校分数很高,当然也可以只拼高考成绩,但是我不想有一点点闪失,最好的方法是学美术。”,他看向王俊凯,时间像是急退的洪流,回到那个千玺打了人的夜晚,只是他不再露出虚假而刻意的笑容,“我一向是这样,寻求最不会出偏差的方法,然后一路走到底,不择手段。”王俊凯为他话里的那种乖戾渴望震慑,“那,那你怎么确定你美术就一定很好。”

 

 

 

 

 

 

 

千玺又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不怎么干净的白球鞋,“我小时候学过,学到小学吧,学的国画,有点基础,我爸教我的。”一阵寂静,只能听见风与汽车声,他从未向外人提起过自己的爸爸,王俊凯也没有追问的意思,他们都是过来人,受过同样的伤痛。在这个单亲家庭很是普遍的时代,好像大家都不以为意,就连在这环境成长起来的少年,也常常会告诫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父母的分离于自己也并不是永久的伤心,努力不去想起,长大后,那时的记忆自然而然就褪色了。

 

 

 

 

 

 

 

千玺就是这样,从家里只剩他和母亲开始,他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他不得不学会一个人如何生活,如何减轻杨衍的负担,他本可以肆意洒脱,却不得不一再向现实低头,从家里减少开销,他无所谓地接受再不能去画画开始,就注定他要弯着脊背走路。

 

 

 

 

 

 

 

 “我爸爸以前是教小孩子写毛笔字的,他字写得很好,也会画国画,家里以前总是一股墨水味道,他教我画画,我也喜欢画,一学就学下去了。本来好好的,他不知道听了谁的,去赌石了,挥霍一空就和我妈离婚了,后来他和我们说要去缅甸,现在也没消息了。”自觉跑题,千玺稳了稳颤抖的声线,“嗯,我那个时候还上兴趣班学画画,老师说我挺有天赋,我想着总算比别人多有几年基础,考上再选个应用强的专业。到时候,能快点独立吧。”

 

 

 

 

 

成长,独立,他自父亲离开后盼望的未来,用尽力气走向一个他小时候没有期待过的将来,在某一个公司做着枯燥无味的设计,每月把赚到的工资存入银行,让母亲不再疲惫劳累。他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他父亲,这么多年杳无音信,也有亲戚说他已经死了,死在缅甸,千玺有时也觉得他可能真的逝世了,死在异国他乡,有时候又觉得他还活着,在某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安稳生活,写写画画。更多时候,他总是回忆起,他爸爸握着他的手画一棵兰草,他的手温暖有力,最后放开,擦着他手指上的墨迹,对着还小的他说,我们千玺是画画的料。

 

 

 

 

 

大约就在那一刹那,千玺喜欢上画画。

 

 

 

 

 

“你真把美术当作应考的工具?我倒觉得你还蛮喜欢的。”千玺猛然一惊,王俊凯好不尴尬地往四周看,“我,我也就是觉得,总觉着你对这事挺有热情的。”“嗯,有一点吧,其实,我小时候理想当个画家,也想过去学一个纯美术的专业,不过挺烧钱的,工作也难找,就放弃了。”他不自然地踢着脚,故作轻松地说。

 

 

 

 

 

听到这里,王俊凯又看回他,千玺越过来来往往的车辆,不知道在看哪里,或许他又根本没在看,他第一次露出这样迷茫的颓然的表情,像是成年人偶尔喝醉后的怅然若失。“既然这么喜欢,那为什么不说出来。又不是什么宇航员,科学家,有这个天分,你又喜欢,也愿意努力,凭什么要放弃。”他这么激动,话里全是恨铁不成钢,千玺笑了,“我说过了,这事不简单,还有……”“就是钱呗,你如果选了,我爸不会拒绝,我们家你还是养得起。”千玺刚想开口,又被人抢白,“不好意思?都这样为生活低头了,难道不能为真正的理想,再低一回头?有条件,就要抓住,想要的就要说出来,为热爱的东西拼尽一切,我们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些生活的。”千玺定定地看着他,再没有开口的想法,想要看透这个人,撕开他血肉,住进他灵魂里。他本不该回应,不论对人或事,他一向擅长隐藏欲望,终究,终究。

 

 

 

 

 

“嗯。”

 

 

 

 微弱的回应被掩盖在公交车到站的刹车声里,穿破他厚厚一层茧。

 

 

 

 

 

两个人前后坐了两个独座,后一站陆陆续续上了挺多人,有一个提着打包盒看着刚刚下班的女孩子站在王俊凯旁边,她太累了,神思倦怠,扶着面前的座椅靠背,随着车的起伏颠簸不住摇晃着。王俊凯看着那个沾着水汽的塑料袋,就怕一个急刹蹭到他身上,他刚想乘人不注意把那打包盒转过去一点,就听见后面坐着的人站起来说,您过来坐吧。女孩子连忙道谢坐在千玺位子上。

 

 

 

 

 

然后,他放下背着的画筒,支在他和王俊凯的中间,握着车环,站在他旁边。特意为他隔开乘客无意的碰撞,王俊凯低头咳了一声,往窗外张望,玻璃映出他们俩的样子,千玺也正好看着他。18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校服,刚刚结束紧张不停歇的学习,眉头舒展,眼里璀璨,露着两个梨涡,对他浅浅一笑。

 

 

 

 

 

 

 

王俊凯不由自主地脸红了,从加速的心脏流出的血液,前仆后继地冲上他的大脑。在拥挤而空气污浊的车厢里,他却希望能坐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王俊凯言出必行,虽然已经旷了几天课,不过及时回去了。上学没多久,又逢他生日,他又拖着行李箱,一路赶回来。王俊凯看似叛逆桀骜,但每个生日,他的和王先生的,他总是要在家过,王先生亦如此,他们父子的关系如同两艘行驶在同一海域的船只,偶尔被风浪打得散开,却始终航行在同一条路线。

 

 

 

 

 

 

 

今年就生日就更特殊点,他刚刚和家里和解,可以说是他们一家安安稳稳迎来的第一个纪念日。又正好是礼拜六,他前一天回来的时候,就有点嗅到大操大办的味道,家里除了艾艾,好像每个人都很紧张,瞒着他些什么。

 

 

 

 

 

王俊凯看着千玺,千玺朝他笑笑,笑得他莫名心慌意乱。千玺一向内敛,但是从自己回来后一天,他嘴角就一直翘着,没下来过。他第一次在生日前的晚上失眠了,类似小学生去春游的前一天的心情,一个翻身,他埋在柔软的枕头里,略带紧张地想这都是什么事。又想起千玺睡之前凑在他耳边,悄悄说礼物已经准备好了,王俊凯又仰面躺着,拍了拍自己耳朵,揉乱一头金发,重重呼出一口气。

 

 

 

 

 

第二天起来一看,果然是大阵仗,一桌的菜,杨衍还在不断从厨房往外拿。千玺坐在旁边看着艾艾,把他的大拇指从嘴里拔出来,喂了一勺糊糊。王俊凯下楼坐在他旁边,打了个哈欠,“今天也只给他吃这些?这么多菜呢,就光看着。”说完戳戳小家伙圆嘟嘟的脸蛋,艾艾就咯咯笑起来,然后握着王俊凯的手指就要往嘴里塞,“艾艾。”千玺放下餐具,轻轻拍开弟弟的手,艾艾皱着脸,看着很可怜,王俊凯立马捧着他的小脑袋,“干嘛这么凶,吃你手了吗?”

 

 

 

 

 

 

 

 

 

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弟很有好感,小孩子天生就有一种令人亲近的感觉,更遑论是长得可爱的那种,王俊凯有时看着他纯洁而又与自己肖似的双眼,他们又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奇妙感觉。

 

 

 

 

 

“真的什么都不能吃,蛋糕也不行吗?”说完王俊凯就抹了一手指蛋糕上的奶油吃了。“不行。”千玺又端起碗来喂他,看哥哥没那么生气,艾艾就又长大着嘴,等千玺投喂。喂完这一餐,王俊凯的生日宴也就开始了。其中有一道菜,是一种类似西葫芦又像黄瓜的凉拌菜,“这是什么?”。杨衍看他指的,笑笑说,“那是生食丝瓜,之前我们亲自种在院里的,现在就可以吃了。”王俊凯点点头,想起之前看到的一栅栏嫩黄色的小花,抬头看见夫妻俩言笑晏晏,忽觉松下一身重担,之前的纠结太过狭隘,有什么比得上这个独自支撑家中十多年的父亲开心重要呢。

 

 

 

 

 

照旧许愿吹蜡烛,他什么也没许,一下什么也想不起,临吹蜡烛的时候,心里极快补了句,希望千玺高考顺利,郑重吹出一口气,二十岁的蜡烛熄灭,他将要成为更好的大人。因他是学建筑的,夫妇俩送了一个极大的建筑模型给他,王先生又很有个人风格地塞了一把现钞给他,望他学习努力。

 

 

 

 

 

等到千玺的时候,他推脱说他的礼物还没装好,一会亲自给他送上楼。王俊凯想了很久,都猜不出他要送什么礼物,倒在床上想了半天,一听见门把手的声音就弹起来。千玺抬着一个A3纸大小的相框,王俊凯等他把相框翻过来。

 

 

 

 

 

那是一幅彩绘,一家三口,树上的杨花被春风吹地懒懒散散落下,像是一片雪。他才半大人高,穿一条牛仔背带裤,比着耶,眯着眼笑着,斜靠在旁边父亲身上。在他另一侧,是一身月白色套装,烫着大卷的波浪,他还记着那个时候她的头发刚刚染好,深栗色,与黑色分辨不清,他笑着说妈妈头发好难闻,被他妈妈笑着掐了脸。他母亲,温柔地笑着,看向镜头,留给他一辈子难忘的美好回忆。

 

 

 

 

 

因为他小时候不喜欢拍照片,父母又都忙,最后能找到的也就这样一张合照,他一直放在身边,偶尔拿出来看看。王俊凯反复抚摸隔着一层玻璃的母亲,很久才抬头看着千玺,他眼眶红着,“谢谢,我很喜欢。”“我刚刚开始学色彩,画得不好。”千玺拍拍他,“对不起,趁你不在拍了照片临摹的,我知道它对你很重要。”王俊凯摇摇头,“没事,你画得很好,我真的很喜欢。”

 

 

 

 

 

夕阳打进来,王俊凯被笼在或金或红的光里,他周身的线条变得模糊,像是晕开。他紧紧抱着那幅画,不知道在回忆什么,千玺紧了紧握着的东西,开口:“其实,我真正想送的礼物不是这个”,王俊凯有点讶异地抬头看他,“我,有别的想送你的东西。”千玺从背后拿出那个黑色的文件夹,递给他。

 

王俊凯把那张全家福妥帖放好,接过来那个不起眼的文件夹,之前那个礼物已经足够好,不知道他还要送什么。打开黑色的外页,第一张就是他皱着脸,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的速写,他忽然不敢去翻那厚厚一沓画纸,忽觉呼吸戛然而止。

 

 

 

 

 

 

 

他慢慢地翻着一张张黑白色的自己,千玺就站在他面前一声不吭,偶尔他问一句这个是什么时候,千玺回答,也不多说什么。一时间,只剩他们互相交织的呼吸声。他的手指都快熟悉铅画纸那种特有的粗糙纹理,几十张的他或站或坐,或怒或笑,栩栩如生。有几张画下标着日期,又有几张欲盖弥彰地写着人物速写,却都标注着一个相同名字,易烊千玺。最后一张是一个背影,雨中的背影,也是唯一一张上了色的,黑白的背景与身影,淋湿的塌下的一头金发。

 

 

 

 

 

王俊凯合上画册,怔怔看他,“这是。”“之前是我送你的礼物,”他就站在那里,眼里是无限黄昏与自己,“这份,是我真心。”原来即使紧紧咬着下唇,眼泪还是会抑制不住,不论深呼吸多少次,他仍旧说不出一句话。

 

 

 

 

 

真心千钧,何以应答。

 

 

 

 

 

“我想了很久,不知道只是送你那张照片好,还是都送你好。”千玺无奈笑笑,“索性不想了,你说,我们是为了追逐热爱,才存在,我想试试。”他将一张张王俊凯的速写展开,铺平压好叠在一起,装进文件夹,期间不敢打开看一次,只能反复摩挲着黑色的封面,那里埋着他的嫉妒,羡慕,憧憬和喜欢,怕一展开,再也无法封起来。

 

 

 

 

 

 

 

“这不是我的礼物,我没有什么,要祝福你的。”,他浅浅笑着,梨涡时隐时现,“只是我的心意,我喜欢你的心意。你未必需要回应,我只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他一生第一次这么紧张,握起的拳心汗湿了大半,什么不期待全是假的,他在等一句话。

 

 

 

 

 

王俊凯吸了吸鼻子,“如果我不回应呐?”“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但如果是你,我可以接受你沉默。”他又一次紧紧把这些画簇拥在胸间,黑色的硬封面甚至要卡进他的身里。最后他抹了一把眼泪,颤抖着回答,“谢谢你的喜欢。”

 

 

 

 

 

 

 

“我也喜欢你。”

 

 

 

 

 

 

 

 

 

 

 

还是要笑着抱在一起,才算圆满。

 

 

 

 

 

 

 

 这大约是他最难忘的一个生日,好像心里有些什么重新开始。感情像刚刚破茧的斑斓,脆弱又充盈光芒。

 

 

 

千玺艺考那天,王俊凯没回来,他不想给人多余的负担,千玺承重太多,来自家庭的,来自他自己的,他一下子放不下,王俊凯不愿意做那第三份。临考前一晚给他说了放宽心去考,千玺也只是简单回复了,一时间无话,王俊凯要挂,千玺轻声说了句等等,谁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就稍感心安。

 

 

 

 

 

他考完也没有喘息的机会,立刻就开始文化课的复习准备。偶尔周末,王俊凯回家甚至都难碰上他一面,人不是在补课就是在去补课的路上。寒假他也忙得厉害,只在家里吃早晚两餐,其他时间都在外读书。为了能赶上和千玺一起吃早饭,王俊凯一个放假就要睡到大中午的人,硬是哈欠连天,也要挤在他旁边喝个豆浆。他睡得迷糊,有时候甚至为两个呵出的白气重叠的事都能乐一会。千玺也笑,不自觉地笑。

 

 

 

 

 

 

 

这世上再没有比相爱更值得愉快的事了,即使千难万难,一身疲惫,两个人靠在一起,总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不论因由,没有因由。

 

 

 

 

 

正式高考前,两人有过一次简短的谈话,关于志愿。千玺每一所学校,专业第一项都填的纯艺术类,王俊凯倒是不惊讶,千玺说,“这么多年,打算为自己活一把。”他说这话时,神采奕奕,毫不掩饰,“向王先生您低一回头。”王俊凯斜倚在对面的墙上,挑眉一笑,很有风范地应了。“谢谢你。”千玺认真地凝视他,把人看得怪不好意思,“谢什么,要谢也是我谢你啊。否则不知道这家怎么样呢。”

 

 

 

 

 

“谢谢你,我才可以,可以这么坚定地去选择。”

 

 

“我也是。”

 

 

 

 

 

两个人站在未开灯的楼梯口,互相感谢了半天,王俊凯心想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高三和大学,他们短暂相遇的时间里,却都变了这么多。

 

 

 

 

 

千玺终是考上了第一志愿,第一专业,也跻身大学生的行列。学美术的大作业多,有时候熬着夜画,王俊凯也差不多,互相嘈过年轻人熬夜过久会致死的事。好不容易忙过去一阵,王俊凯本想着悄悄来找他,一不小心说漏嘴,“这个礼拜吗,我要去写生。”电话那边的人,啊了一阵,千玺都可以想象到他失望地揉头发的样子。“去哪里啊?写生,诶,什么呀都,这大好时光!”“去徽州,你去过吗?”网不好,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哪里哪里?一起去吧,我混在你们队伍里,写生散得很。”一个连目的地都不知道,一个就这样答应了,“好啊,一起。”

 

 

徽州正是雨季,千玺到的时候刚下完一场雨,连空气中都是濛濛。他们住在普通旅社,门口两盏红灯笼。脚下是滑腻腻的石板路,这里的建筑都是白墙黑檐,檐角上翘,怪合他心意。他们就散坐在河边,画这些屋子,幽径,小巷,人家,王俊凯打电话给他,刚在旅社订完房间,不知道怎么找到千玺这。千玺给他说了一通,“什么南啊,南在哪儿?”他一路痴根本找不到方向,在原地找了一圈南。最后是靠千玺“往前往后,看到小卖店没”地指,一路摸过来。

 

 

 

 

 

已经深秋,他穿一件羊羔绒翻领的牛仔服,顶着一头被徽州水汽打湿的金发,左看右看,找到千玺的刹那,一下咧嘴笑了,却仍然慢悠悠地踱到他身边,坐在他旁边,看他画风景,看他偶尔抬头对自己笑笑,没说几句话,但觉得这半天奔波,十分值得。

 

 

 

 

 

 

 

自由时间,他们随处瞎逛,看老人扎伞,红纸伞,一堆堆打开叠着,像山峦。密密匝匝挡住唯一的窗,外头光打进来,照得一室通红。王俊凯呆呆看着,一双眼转着,千玺叹气,松松搂着这个傻掉的人肩膀。

 

 

 

 

 

回了旅社,千玺暧昧不明地和室友说了有个朋友来了,要出去,晚上不回了,他室友也非常识相地帮他瞒着,自以为他去找女朋友。

 

 

 

 

 

 

 

订的是双人床,王俊凯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千玺已经半躺着了,看他顶着一头热气出来,笑眯眯地拍了拍他床边的空,看出王俊凯迟疑来,“又不做什么,过来过来。”王俊凯皱皱眉,还是坐过去了,也半躺着,“你刚刚像叫狗过来。”他躺得多点,比千玺就矮了,被人顺势拍拍头,“生气啦?”他从千玺手下钻出去,“没有,你别老拍我头,感觉像在哄狗。”说着又顺势往下滑,就剩个脑袋还支愣着,千玺把他往上挪半分,“坐着点,双下巴都要挤出来。”

 

 

 

 

 

 

 

 

 

 

 

好不容易坐直点,头发就被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刚想打开千玺的手,就听见他说,“黑头发长出来了。”他不常染,发根处就有黑发,想起千玺给他画的那张背影,也只是上了头发的金色,觉得他好像特别喜欢这发色,“当时怎么就去染了?”他忽然问,王俊凯细想了想,“也说不清,就想重新开始吧,染好没几天就听见我爸在你面前数落我。”这样想来,也就是一年前,却像隔了半个世纪,场景还清晰,心情却都模糊不清。“你好像特别喜欢我这发色,那我就去染呗,本来打算染回来的,太惹眼了。”千玺捻了他一绺头发打转,“没有特别喜欢,这个颜色也好,黑头发也好,我都很喜欢。”

 

 

 

 

 

千玺在被底下热热地握着他的手,不是缠绵的牵法,王俊凯的手指蜷着,像是握着他的拳头,人心脏的大小正好是一拳,是否就是握着他的心,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喜欢他,金头发,黑头发,高或者矮,快乐或忧愁。那些层层叠叠白色厚纱下的嫉妒,悲苦,固执,暴躁,千玺渴求而不得不收敛的欲望,王俊凯迷茫又不知措的煎熬,他们在黑暗中相逢,又互相剥下那令人无法呼吸的茧,见过彼此真正的不堪与美好,这大约正是他们交汇的意义。

 

 

 

 

 

 

 

所有的所有,所塑成的这份喜欢,如同蝴蝶脱茧振翅一刹那间的定格,是新生,是终身,是永恒。

 

 

 

 

 

 

 

一大早,王俊凯就不见了,千玺打他电话,他说买早饭去了。雾气迷蒙的,风吹过来有点发冷,千玺把手插在口袋里,等在旅社门外。已经有居民走出来坐在门槛上吃泡饭,也有小狗跑来跑去地乱吠,风里糅杂着山林间的气息。

 

 

 

 

 

鸡犬巷陌,寻常人家。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心心念念那个人从远处走过来,甩着一袋冒着气的包子,看见自己,眼便如此刻尚未大亮的太阳,蹦跳着向他跑来。

 

 

 

 

 

此间风景,要刻入他一生回忆。

 

 

 

 

 

 

 

大扫除

 

 

 

千玺一家还没搬到过来的时候,是每年年前都要打扫一次,当时他们挤在小弄堂里,他妈妈和他都不是什么精致生活的人,东西时常就错了位置。年前扫除一来有扫霉运的意思,二来就是整理整理屋子。搬来以后,别墅是定时有阿姨清扫,干净得很,不过节前阿姨放假,杨衍也就趁机提了提大扫除的事。

 

 

 

 

 

她提得委婉,有点看王俊凯眼色的意思,没想到他合作得很,不仅是他自己房间,还务必要把厨房揽下来。“厨房理起来烦,你一个人,要么,叫千玺一起。”“好啊。”说完他笑盈盈地看着千玺,千玺一看他妈眼神,知道辩驳不过,面上轻松答应,暗地里踹了王俊凯一脚。

 

 

 

 

 

因为过节,年前买了许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全堆在厨房里。王俊凯一边把瓜果啥的往冰箱里塞,一边讲,“你刚踹我干嘛,我这不是找机会咱俩好单独待会呗。”千玺手上一堆瓶瓶罐罐,都是新买的的调料,他一听这话忍不住笑,一手一瓶酱油,靠在另一扇冰箱门上,“那也不用来厨房啊,你就说叫我帮你扫你房间不是更好。”他话里颇暧昧,嘴角上挑着就露了一边梨涡。

 

 

 

 

 

“你别把酱油打了。”王俊凯根本不理他的回嘴,他正把苹果摆成四个一排的样子。千玺又走回料理台,“真是少踹了你一脚。”等他把那些调味品都收拾好放进深柜里,王俊凯已经看了他半晌,皱着眉头也不说话。“怎么了,哪里脏了吗?”循着他的目光看了个仔细也没发现什么不对,“没什么。都收拾好了。”千玺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也只回了声嗯,比忍耐,他还没输过谁。

 

 

 

 

 

厨房理好了,两个人分别收拾起自己屋子,千玺理没一会就被暖气熏得热了,拿杯子喝水的时候,就看见王俊凯蹲厨房里鼓捣些什么,“干什么呢?”就听见叮铃哐啷一阵响,王俊凯也没转过来,他也就蹲在他身边,看他面前一堆罐子,又看人,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两边脸颊红的不行。

 

 

 

 

 

“我放错位置了,是吧?要怎么放?”“呃,就把那些圆的放一起。”千玺把深柜抽出来,“圆柱体放一起,圆锥放一起是吧。”王俊凯点点头,“刚刚怎么不说?”背后的人好一会没回话,“不想你觉得我事多呗,摆都摆好了。”他又挪到千玺身边,支着脑袋。

 

 

 

 

 

“这么简单,你不满意,我就再放一遍,有什么麻烦的。”这下两边的梨涡都露出来了。

 

 

 

 

 

王俊凯被说得不好意思,别过头去,“你事也挺多的。”

 

 

 

 

 

琐碎间都是恋爱,种豆得花,种瓜得花,在一起时,种什么都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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