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脆鲨

静安买房 指日可待🔥

与一个万姓写手交好 且关系甚笃

隐形兽

这天刚下过小雪,地上都是被人踩的一滩滩泥水。棍棒击中羽绒服的声音,闷闷的,像无节奏的鼓点,偶尔夹杂着几句脏话,更多是急促的喘息,腥涩的血液从嘴里涌出,皮肉与皮肉的撞击,每一处的胀痛下都好像藏着心跳,剧烈不平息。

 

这场酒吧后巷秘密的混战总算被一声尖叫揭破,大群围观者从酒吧前拥后挤地出来。这辈子没见过打群架的王俊凯当然也混在里面,他刚收好吉他,一听到“外面有人打架”,吉他都不要了,结果还是没坐在门口的客人奔得快,只好怏怏地垫着脚。

 

“妈的,”打群架里的领头的看到这么多闪闪的目光,怎么也打不下去,把手上拎着的那个小子随意丢在地上,他捡起湿掉的外套,示意了一下后面的自己人,“小波,收拾收拾走了。”“得嘞,三爷。”这一架始终是他们这边站得起来的多,一行人往巷口走的时候,人群自然就给他们让了道。一个穿着黑色羽绒夹克的年轻人戴着帽子走过三爷旁边,“得啊,千玺,人家都脱了衣服打,你小子挺阴啊。”千玺把羽绒服拉得遮住嘴巴,十一二月说话都不见白气,“打严重了,我没钱给自己救命。”说完就低着头走了。

 

人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乌拉拉警笛声,催命似的。“靠,”三爷回头往如同绵羊群一般的人群里望去,“哪个孙子报的警。”千玺看着不远开外的红蓝色光点,踱到三爷旁边低声讲,“我先走了,还要回去睡觉。”“嗯。”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了支黄鹤楼,仰头吐了口烟,完全不在意千玺的不讲义气,末了还吩咐他回去路上小心。

 

一身黑的年轻人窜回那条后巷,好似地上的一片狼藉全然与他无关一般,从另一头出去了。

 

他视力不太好,天又黑,弄堂里相隔稍远又时暗时亮的路灯如同摆设,他踩了一脚冰冷的泥水。身后又跟着一个人,踩的水比他还多,水溅开来的声音响到让他一度怀疑后面那个人只是过路客,但是只要他一停,后面脚步声也停的事又让他疑心。他随意拐进一幢楼的门里,那个人果然踩着水转悠个不停,千玺出去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把他甩到一边楼面上。他用力过大,也没想到手下这个人这么轻,人像飞出去一样撞在墙壁上。

 

“哎呦,好疼。”王俊凯顺势就滑下来蹲在地上,背上一大片白色墙灰,他身体柔软的诡谲,手从前面肩膀绕下去,揉他那发疼的背,揉完看着一手的白灰,他摊着手怔住了。千玺蹲在他前面,仍旧没把衣服拉下来,声音轻却语气强硬,“你是刚刚打架那伙人?”王俊凯摊着手,僵直着脖子看他,没回过神来,千玺看他不说话又问了一句,“还是那伙人家属?”

 

眼前的人还是呆愣愣的看着自己,他没由来地觉得一阵闷,把衣服往下拉了拉,“说话,是不是,要是拿医药费我没有。”“不是不是。”他急着否认,千玺看了他一会,这人一脸茫然无措,一双桃花眼倒是透亮,耷拉着看着委屈巴巴,心里一动,总觉得这双眼哪里看过,很是熟悉。“你是,”就怕是以前他爸债主的儿子,他试探性地开口问,“是来找易玉国的吗?如果你是来找他,他已经死了,和我没关系,我也没钱给他还。”

 

“不是不是。”王俊凯支吾了好一会,一双眼打量了半天千玺,又定定看着他眉间的那颗小痣,忍不住笑了。千玺觉得这人有毛病,悄悄挪远了一点,王俊凯看他要走,总算慌慌张张开口,“我是,我是你小学同学。”

“小学同学?”千玺又把领口拉上,站了起来,“我没上过小学,哪来的同学。”王俊凯端着他那只脏了的手也站起来,“你上过的,那个校服,校服。冬天是黄绿色的,春秋是嫩绿的,领子很大,翻着的。”他手忙脚乱地比划一阵,千玺手插着口袋,冷眼旁观,突然问了一句,“哪个小学?”“二实小。”“几班?”“六班。”

 

“没空参加同学聚会。”他说完就走,王俊凯亦步亦趋跟着,“不是,我就是认出你来,想着好多年没见,想说个话。”千玺回望他,眼神冷冽,又突然下起小雪,飘飘洒洒。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千玺楼下,他三步并两步地跳上大门前的台阶,转身看着王俊凯。

 

王俊凯也没走上去,他站在楼前的小道,隔着一帘雪。“我还可以来找你吗?”他站在不远处,眼里水光盈盈,偶尔雪打在他脸上,化成一滴水,冷冷落下。千玺没回答,他抬头看了一眼夜里模糊不清的乌云,和着慢悠悠落下的小雪,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相似的一个雪夜。

 

“最好不要。”

 

冬天这么多恶劣天气里,他还是最讨厌小雪,那种让人不以为然的轻飘飘的柔软,最后只会变成冰冷的水滴,让人变得潮湿不堪。王俊凯走在回去的路上,看着手掌上那些白色墙粉和雪混在一起,沿着掌纹滴下,他心里有点失望,刚刚差点习惯性就舔下去了,想起千玺,就更失望了。好在知道了他的住处,他蹬着自己的旧靴子,蹦了一会,总觉得忘了什么东西,快到家的时候才记起吉他没背回来,一下子又忧郁起来。

 

第二天大晴天,可惜融雪总比下雪还要冷几分,千玺右胳膊肘昨天不知道是被人锤了一下,还是扭到了,睡了一晚仍不得力。他转转手臂只觉得酸痛,脱了衣服往那里贴了块膏药,穿着昨天的羽绒服出去了。门口候着个背吉他的少年,他压根没理王俊凯,从他旁边走过。王俊凯果然又跟上来,他围着一条蓝色粗棒针织的围巾,不顾千玺的漠然,很愉快地朝他打招呼,“早上好啊。你吃早饭了吗?”没得到回应也并无关系,“没有吃的话我请你吃啊。”

 

“别跟着我,”千玺看着这个走路很不沉稳的小学同学,“我不管你是谁,别妨碍我上班。”“我不会妨碍你的,你在哪里上班啊?”“关你什么事。”他受够这样无休止的提问,用厌恶的眼神反复去看王俊凯的脸,本意是想让他离开,但是每每看见他眼睛的时候,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熟悉感。难道真是以前同学,关于小学的记忆已经褪色,他也回忆不起。

 

王俊凯还好端端站在那里,笑嘻嘻的,脸皮厚比城墙。最后还是让他跟到车厂,“你原来是修车的啊。”卷帘门唰地升起又迅速落下,阻隔一路上叽里呱啦的问话声,再拉开的时候,王俊凯已经不见了。小波拍他,“要开门了,你拉来拉去的干嘛?”“没什么。”

 

他再仔细看了一圈,那个少年果然离开了,只剩对面那颗歪脖子的柳树伫立在眼前。

 

 

02

 

“今天没你的事,你来干嘛?”王俊凯坐在椅子上晃来晃去,“我就是不想待在家里,而且吉他还落在这里了。”“哦。你为什么不想在家呆着啊,你平时不是就喜欢赖在家了吗?”问他话的人砰砰敲了两下鼓,王俊凯被惊着了,忍不住抖了一下。“我,嗯,有个问题想问你。”打鼓的来了兴趣,“说吧,我听着。”

 

“如果你遇到一个以前的朋友,可是他不记得你了,怎么办啊?”“这还不容易,那你就让他想起你嘛,”他掰着指头,“给他点提示,左不过是同学,邻居,老妈同事的儿子。”王俊凯扭扭脖子,“可是我和以前长得不一样了,他认不出来我啊。”“长得不一样?你整过容了?”“怎么可能,没有,就是人大了,不就长得不一样了嘛,我还变的蛮多的。”胶着了一会,王俊凯叹了口气,“算了,就当认识个新朋友,要怎么和他做朋友?他好像不是很喜欢和生人讲话。”

 

“那就手机联系,网络,天然屏障呗。”“可是我没有他联系方式。”打鼓的又奋力打了两下,“你连联系方式都没有,那还搞什么。”“可是我知道他家住哪里,我可以天天去等他!”鼓敲得更响了,“你变态吗,人家把你当跟踪狂,那个啥,别逼人家嘛,你可以假装偶遇啊。”“在他家楼下偶遇他?”“这还不是变态嘛,你在他回家路上找机会啊。”

 

“有用吗?”“我好歹比你多活几年好吧,再说就冲着你这张脸,那个人也不会太拒绝你吧,毕竟那个,你长得还是很和顺的。”我也觉得,这句话他没说出来,想谦虚一下,但是还是自然地摸着脸傻笑了。

 

鼓声杂乱无章地响起,在他脑海里构建的画面下,依然可以作为最般配的背景音乐。

 

王俊凯跟了千玺两天,发现他每天都是两点一线地生活,车厂和家,但是他每天会在回家路上的便利店买盒饭回去。王俊凯自认为,便利店就是最好的偶遇场所,所以第三天他就等在便利店,一看见千玺进去了,他也假装要买点什么,结账的时候他自然地说出准备两天的台词。

 

“好巧啊,在这里遇见你。”

 

千玺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径直就走出去。王俊凯迅速跟出去,又念遍台词,“真是好巧啊。”“你在跟踪我吧。”王俊凯下意识地点头,又故作轻松地摇头,“没有啊。”千玺看着他僵直可笑的样子,“连撒谎都不会啊。”“因为我是很诚实的人。”既然被识破了,他王俊凯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立马就认下。

 

“呵。”千玺不屑地笑了一下。他比以前要高很多,脸的轮廓也变得清晰,下巴上有一片微青的胡渣,连着笑容浮现的梨涡也深,他已然长大,是一个昂藏青年了。原来自己随口说出的话,是现实的总结,人一旦成长,面目自然就会变化,有时候甚至让人难以辨清。

 

可他站在冬季的黄昏下,这样的笑容,又让他不得不确信,这个人就是那么久以前与自己相遇的小孩子。他的笑就是这样的,没有真正完全的笑意,总糅杂着一星半点的悲切。他自己却全然不知似的,总会在天真的年纪,笑得像个悲哀的成年人。

 

就像对青春的界定,成熟的界定,他们本就不是时点般的存在,更遑论先后。

 

人没有追上来,倒是让千玺有点惊讶,不过他不在意,可能是那个人长得太过天真无害,又有可能是他那双眼睛,千玺对他毫无戒心。回去把盒饭吃了,洗完澡,他拿出一沓纸,开始画画。他没有专业学过,分镜画得乱七八糟,有时候连主角的脸都崩坏,他还是坚持画,他笔下是个末日,世界被一群疯子掌控,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眼神呆滞。

 

他右肘上的伤还没好,又画了一晚上,起来时那边酸痛得厉害,拧螺丝都要左手最后来一下。三爷给他发这月工资的时候,忍不住说他,“这月多给了200啊,你把那伤好好弄弄。”他嗯了一声权当答应,也没看医生,就在附近药店买了个绷带,准备回去缠上。

 

走到楼下的时候,又看见王俊凯,他已经一点都不陌生这场景了,打算直接绕过他,往楼上走。“那个”,他犹豫着,“我,我可不可以和你合租啊。”“当然不可以。”这个人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至少我可以付一半房租啊。”他没回答,王俊凯透过楼道口的窗,看他走上楼梯的身影。

 

“虽然养不起你,还不至于叫你死了。”他也曾抱起过瘦弱颤抖的自己,给他一个可比重世界的承诺。多少年过去,王俊凯在这个城市再也没有迎来过那样暖的一个冬季。

 

果不其然,千玺又在回家路上碰见王俊凯,他心里想这个人应该是个无业游民。“我真的不能和你合租吗?”“不能,还有别再跟着我,也别来找我。”他的声音很低,“再跟着我,我就报警。”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他神经,千玺上楼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他第一次跟上楼来,几乎是飞奔着蹿进他还没来得及关上的门。

 

王俊凯喘着粗气,不敢看千玺的眼神,“我,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说。”他几乎是喊出来的,试图用声音掩盖他的不安与颤抖,他怕告诉千玺实情后的反应,又怕进警察局,更害怕他们就此永别,也许最后的结果也是一样的,他还是想放手一搏。

 

“你想说什么?”光从这句话的语气,就能判断千玺已经十分生气,他咽下不断分泌的口水,务必要讲得清楚,“你记不记得,你小学的时候救过一只猫。是,是一只黑背,肚子是白的猫。”千玺这才认真看他,语气严肃,“你怎么知道。”王俊凯快要忍不住身体自然反应的颤栗,他捏紧拳头,“你还记不记得他后颈上有六个被香烟点的疤。”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自然背过身去,将领子往后拽,千玺却不断往后退,这个人的脖子上也是两个成对三行圆疤,深褐色,在白色的后颈衬托下触目惊心。

 

 

03

 

“我就是那只猫。”“你叫我怎么相信你。”他其实已经相信大半了,只是不愿意承认。“我变给你看。”说完他躲进厕所,千玺不敢抬眼看,一眼都不敢,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厕所那扇磨砂玻璃门发出被抓挠的声音,他抖着手开了门。那是一只乌云踏雪,背后被烫出六个疤,浅黄色的眼。他快站不住,呼吸都稳不了,几乎是跪下去,谁会不害怕,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他甚至能听见只有剧烈运动后才会发出的心跳声。

 

但是那只猫这样地看他,怯懦的,害怕的,和回忆里的那个冬天重叠,他终究伸出手,轻轻抚摸它颈部,从前也如此,他一边拍拍它,一边和它说后面的伤会好的,即使不好,也非常酷。手下的猫叫了两声,他好像又被打回这个他已经二十七岁的冬天,天气很冷,冷得他发颤。

 

“我知道了,你变回来吧。”替他关上门后,千玺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沙发很软,他觉得自己正在不断下陷,从没有过这样怪异的心情,明明畏缩着却不断想伸出手去。他还在慨叹,王俊凯就已经从厕所出来,穿戴整齐,“你会觉得害怕吗,或者恶心吗?”他把袖口都捏得皱皱巴巴,“我没有恶意,也不想吓你的。”千玺深呼吸几次,总算看他,他瞪着眼睛,眼底蓄满泪水。“是人都会害怕的吧,但是怎么说,我没觉得你有恶意。”听到这里,他吸吸鼻子,眼泪就这样直滚滚落下来,千玺就坐在沙发上没有动,闭着眼,他抹了把眼泪,“我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呢。我叫王俊凯,在那天你打架的巷子旁边的酒吧里弹吉他。那,再见。”

 

人创造的词语真好啊,再见再见,既盼望重逢,又代表分别。

 

说出这些话,是他已做好离别的准备,其实他还有好多话想说,比他刚刚变成人那会还要多。想对他讲,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已经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也不会瞎跑被人抓住了,那你呢,千玺,你呢。但是这些没问出口的叙旧,已经没有意义。

 

门被轻轻合上,千玺睁开眼看着已经泛黄的天花板,他觉得一切像一场梦。他和惨淡的幼年记忆里唯一深刻的猫重逢,结果他现在变成了人的模样,有了名字,和普通人一样生活。那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吗,还是仅仅只是一只猫,后来又为什么不见了,他有着太多太多的疑问,却并不怀疑王俊凯的来意,他应该只是来见自己。

 

浴室里水汽蒸腾,千玺抹开镜子上的水,他看着镜中自己赤裸的上身,脖颈,肩膀,胸膛,这是人的骨骼,肌肉,要怎么样曲折变化,才能成为那样一团软绵绵的肉。他恍然想起王俊凯的脖颈,瓷白又脆弱的,他想也许如果是这个人,或许真的可以。

 

“风吹我的衣襟 

然后载浪花飞奔沾你身 

这晚你偶然来一起与我望海 

你对我说好吗一切好吗。”

 

少年坐在酒吧的中央,唱一首老早的粤语歌,他心情无比忧郁,唱的也就伤感万分。一曲终了时,他打鼓的朋友拿着鼓槌戳他,“有人找你。”王俊凯瘫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问,“谁啊。”“他说是你小学同学。”他又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你说谁。”“你小学同学啊。”

 

千玺坐在离驻唱台子比较远的角落里,脑袋顶上灯都没有一盏。他左思右想了好几天,还是决定来找他,为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心里的感觉,好像不来这里就会错过些什么。王俊凯砰地坐下,一时激动地嘴都张不开,就滴溜溜地看着眼前人。千玺从没受过如此热切的目光,手里那杯加了冰块的酒都要被他捂热。“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他前倾着,“我请你喝酒吧。”

 

“不用,我就看看你过得怎么样,”他抿了一口酒,“还想问你,那个时候,我们遇见的时候,你就可以变成人了吗?”他摇摇头,“那是后来的事情,但是我一直听得懂人讲话。”他又想了想,“也不是一直,反正是遇见你之前。”千玺点点头,穿上外套准备回家,王俊凯追着他出门。

 

北风一阵阵的,呼啸而过,他拉住千玺一只手臂,“我以后可以去你家玩吗?”“可以。”他的羽绒衫挡住了嘴,回答被风声吹散,索性拉下来,“可以。”吃了一嘴刀刮似的风。王俊凯喊他等等,匆匆跑回酒吧又跑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条常围的蓝色围巾,踮着脚给千玺围了好几圈,摆摆手又跑回去了。

 

自然而然,王俊凯变成他家的熟客,每天傍晚就等在他楼下,在他家吃过晚饭,再背着吉他上班去。千玺每天下班不远处就可以看见他呆站在楼下,眼睛望着他家的窗口,总算知道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也清楚他像个跟踪狂一样候在他家楼下的时候,自己却没有厌恶感的原因。

 

因为在很久之前,他也是这样等他回家,躲在垃圾桶后面,只盯他房间的小窗,只等他一个人。千玺从不问他,等久了吗,也不问他饿了吗,他只是打开门,他就会蹭着他的裤脚跟进来。他们吃一样的东西,便利店卖剩过期的罐头和饭,千玺并不知道猫能不能吃这些,但这已是他全部。他也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跳蚤,晚上就把他塞在被子里睡觉,偶尔和他讲讲话,他会动一下耳朵或是叫一下,千玺就觉得这是回应,如同对着大海讲话,潮汐就是回应一样。

 

“你回来了。”这是新的回应。

 

 

04

 

王俊凯吃18块的盒饭,比千玺的贵出几倍,“你一只猫,吃这些行吗?”王俊凯夹起一筷子牛肉,塞在嘴里,咕囔着说,“不会啊,我现在是人嘛。”他看着千玺的寡淡的饭,“你就吃这些吗?我请你吃啊。”说完就往他饭里夹牛肉。“不用,我有钱。”“都存银行里了吗?”千玺没想到他还记得,嗯了一声。

 

他小时候和当时还是一只猫的这个人讲过,他以后要把赚的每一笔钱,都存进银行,都存成死期,绝对要一点点节衣缩食地花。他还一点点向他解释什么是银行,什么是死期,什么是钱,他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这些听着遥远的梦想,只讲给他的猫听,认真与它分享一点一滴。

 

他桌上那沓画纸还没收起来,被吃完闲逛的王俊凯看见了。他随手拿起几张看,因为是中间的剧情,根本不知道这个故事讲的什么,“你小时候也很喜欢画画。”千玺从他手里把画稿拿回来,叠好塞回抽屉里,顾左右而言他,“你还不走,不是说今天是第一个吗。”“对啊,吃了饭我就忘记了”,他很积极的样子,背起吉他,咧嘴笑着道别后,在关门的一瞬间一下子泄下来,千玺又那样对着自己笑了,像是大家都笑过后散场时的笑容。

 

千玺没有回答,他并不喜欢画画,也不喜欢打架,更不喜欢与人交往,这只是他的一种生存方式。没有真正热爱的东西,他只是从黑白色的画里,从笔尖与纸的摩擦声里,从皮肉的疼痛里,真实地触摸到他活着的样子。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纯真且肮脏,每天都有不谙世事的出生,也有迷茫偏执的死亡,他只是过早目睹这些丑陋,连并着抹杀他一切希望。这些话,这些恨,这些痛苦,这些衷肠,向谁诉,无人可诉。没有人会懂得你的悲哀与恳切,于是他像一个溺水者,在死亡和生存之间,不断沉浮。

 

他的生,是一种挣扎。周围充满着不同鱼类,他挤在这片缺少氧气的海域,喘息着。

 

明显的,王俊凯在他家的时间变长,越加频繁。他们总进行着毫无意义的对话,例如“猫是不是喜欢吃鸡肉?”“不是,猫也有各自喜好的。”“我以前一件毛衣是不是你抓破的?”“怎么可能呢,呵呵,勾在哪里了吧。”

 

“那个时候为什么走了?”还在想怎么证明他衣服不是自己抓破的人愣了一下,“嗯,有段时间你一直在家,我进不来,当时我以为你不想睬我了,因为我在你家楼下叫了很久。后来想想你应该是病了。”“再后来呢?”千玺静静地看着他,“你就这样走了,不可能。”他面色尴尬,想了一会,“呃,有个阿姨嫌我很吵,就把我赶走了,我一下没找回来,你又搬家了嘛。”

 

“阿姨,是我妈把你丢了啊。”他如此肯定,王俊凯也就没说话。好久,他问了一句,“千玺,你要不要去认识些新朋友?”他看了王俊凯一眼,毫不犹疑,“不去,我不需要朋友。也不喜欢人。”他好像是在认真思考回答,却只盯着王俊凯的眼睛,等着他的下文,结果却是没有下文,他只是嗯了一句。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千玺说,不自觉地摸摸他的脑袋,像从前每次和猫讲完话,都会习惯性地摸一下他的脑袋。到底是哪里一样,他没有说出口。

 

王俊凯没继续,因为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逼迫他做什么,谁也不能。王俊凯还是留着猫的习性,在被人摸头后,蹭蹭他的手背。他是怪异的生物,隐藏在这些与自己有着相同外形的人类之间,游走于这个本不属于自己的社会。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听得懂人的语言,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不论是猫是人,记忆永远都像小学老师的作文要求,详略得当,只能记得重点,极度的快乐或者极度的痛苦。就如同颈后那六个疤痕,他就清楚记得是被人用香烟烫出来的。

 

冬天他迷迷糊糊地蜷着,突然就有个人坐在他身边,他好像喝醉了,叽里咕噜说些听不懂的人话。正是寒冬,他自然就往这个身边的热源靠过去,没想到被人捞起来,放在腿上,他只觉得更暖和了,后背的毛被人慢慢顺着,这个人有一双很温暖的手。接着,就听见斯拉的声音,在他尚未意识到些什么的时候,疼痛来得更快。

 

他胡乱的抓,乱蹬,但这个人还是反复在他后颈这块,烫了六个戒疤一样的伤。他痛得快没有力气,被人转过来,举起来。“很痛吧,但谁会关心你疼不疼啊。”这是他唯一说过的一句话,它当然很痛,痛得想要挠破这个人的脸,把他的皮撕成一块块。

 

他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看他,正对那个人的眼睛,这是一双令人难以忘记的眼睛。漆黑的,可怖的,绝望的,他没有流泪,但确实有悲伤流出来。突然下起雪,他快要冻死,背上又那么疼,忽然他被这个人裹在怀里,棉质的衣料和人的血肉替他挡去一切风雪。恍惚间看见他笑了一下,愁苦的微笑。

 

第二天清晨,他身边的这个人被抬走,僵直的身躯再没有一丝温度,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死去,因为严寒还是其他,也不明白他的所作所为,他只是一只猫,只知道憎恶一切人类,但偶尔,他回忆起那个夜晚,觉得就是从那个时刻,他好像听懂了人的语言。

 

直到他遇到千玺,直到变成人类,在这个世界间小心翼翼地直行,或多或少去感悟人类的情感时,他回忆起那个夜晚,那张模糊的人脸,却依然清晰的双眼和笑容,他虽仍旧无法原谅彼时那个人留给他的伤痛,却忽然间懂得慈悲。

 

6000多平方公里,2000多万常住人口,在这个人潮汹涌的城市里,无论是那个自杀者或千玺,谁又比谁容易。

 

更何况,那么多个深夜里,在那张狭窄的单人小床上,他听过千玺少年时的彷徨和无穷尽的疲惫。他没有可倾诉的对象,只对着王俊凯讲,他是这样的人,烦恼也要忍到无人半夜讲的人。王俊凯当时只能听个半懂,后来渐渐回味过来,才明白千玺是孤独的,他是某种发亮的光体,隐在璀璨星河里,不去照亮任何人,只是独自闪烁而已。

 

 

 

小时候靠自己喂养活下来的幼兽现在已经可以自己独立生活,他看着对面这个一点点把盖浇饭里的青椒挑出来的人,感觉不切实际。“吃到现在还是青椒最难吃,虽然花菜也不怎么样。”挑出所有青椒之后,他把肉和饭拌在一起,“对啦,我明天要去排练,来吃个午饭。”,他嘟囔着说,吃完饭还十分有余兴地嗷了两声。

 

王俊凯蹦跳着背着吉他出门,徒留千玺一个人,他拿出纸笔画画。画着画着就想,明天要给王俊凯买什么饭好,小时候他们都是有什么吃什么,现在就不一样了。今晚的月光很亮,银白色一轮挂着,但照不进千玺这间小小的出租房。

 

他觉得猫应该还是喜欢鱼类,仔细想想便利店应该有卖烤鳗的盒饭,除了烤鳗还有什么有点记不清了。想着想着就想起王俊凯有一天吃饱了在他家沙发上打盹的事,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现在明明是人的样子,还是会蜷着两只手睡觉,像只霸王龙。这些用来空想他的时间无意识吞食了千玺用来画画的时间,又占据了他洗澡的时间。

 

不知不觉间,他的生活被分割成两半,和王俊凯在一起的时间,期待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他竟然已经习惯他在身边,甚至对此欢欣,并依赖。又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在不停地依赖他,所以发烧好了之后,他的突然消失才会使他伤心难过。他拿着离保质期还有一天的金枪鱼罐头,站在门口很久,他后悔没有为他取一个名字,无法呼唤他,只能拿着罐头,呆立着,哑口无言。

 

他漫画的某个分镜里,男孩子穿着破旧的衣服,脑袋顶上盘着一只打盹的猫,他不是主人公,却是这个末日世界里的异类,脚下的影子是一个巨大的怪兽。

 

千玺把稿子放好,随便冲了个澡,躺在床上,不敢再深想。

 

隔天他买了一卷金枪鱼的寿司,王俊凯吃得啧啧作响,“你很喜欢金枪鱼吗?”他含着一嘴的饭点点头,千玺笑笑,也算完成一个旧时心愿。把王俊凯送走不久,就有人敲门,千玺还以为是他忘了什么折返回来,一开门却是一个头发斑白的中年男子,看上去焦急不安的样子。

 

“你是……”,男人扶了扶滑落的眼镜,“千玺,我是你叔叔,你还记得吗?”他认出来人,隐隐只觉不好,心跳如鼓。把这位久未见面的叔叔迎进来后,果不其然第一句就是要债。叔叔说得委婉,但是却十分急切,“千玺,你爸爸当时借钱,我本着兄弟这份情谊,是希望他拿着钱还了外债,好好工作,可他还是戒不了赌。借了钱之后,就躲着不见人,我连他去世都是几年后才知道的。是我亲弟弟,哪里分得了你我,真的要不是家里人病了实在是想尽办法,叔叔也不会拉下脸来问你要。”说完他拿出手机,里面是一堆医疗账单的照片,最后是一张他妻子的照片,在病床上睡着了的照片。千玺这位叔叔结婚晚,是与他认定了一辈子的人在一起,大约是真的走投无路,才想起弟弟这笔陈年旧账。

 

那时千玺爸爸借了钱,已与家里断了关系,四处躲债,以至于千玺还从未见过他这位婶婶一面,如今才见到,又是这样场面。他不知心里绞了几遍,最终狠下心来问了一句,“他当年有没有写借据?”他接过那张已经微黄的信纸,字迹潦草,都可以想象当年他爸拿了钱匆匆去赌的场景。“我也是偶然翻到,实在是,实在是,千玺,只当叔叔求你,你要一时拿不出这两万块,一万,五千,都行。”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住所,急忙赶来,一脑门子汗,穿着件旧大衣,鼻头泛红,眼神恳切,只差给这个侄子跪下。

 

千玺捏着那张纸,一言不发,他脸上还算冷静,其实都快把口腔内两颊的肉咬下来,“这个钱既然是他借的”,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虽然我没有义务替他还,但是您都找到我了,我也知道,两万块在当年是现在的几倍,但我现在也只能拿出这么点来,您要是急我现在就去取。”

 

他们去了最近的一个银行,他把零零整整户头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叔叔只拿了两万块,谢了他很久,他一边说着没事,一边挥手告别。正是昼夜交接的黄昏,他走在银行前的小道上,不知道去哪里,最后不知不觉走到了王俊凯唱歌的那家酒吧。还没开始营业,但是里面已经隐约有音乐声,千玺隔着玻璃门,看着王俊凯和一旁的鼓手嘻笑,又上蹿下跳的和酒吧里的人说话,笑得像个小孩子。

 

王俊凯活得很好,至少比他好很多,他有朋友,有工作,那样乐观开朗,虽然是一只猫,却比自己更像人。他背着光,偶然间瞥见自己的影子,恍惚间觉得那不像一个人影,更像是一团无垠的黑暗堆聚起的怪兽,它没有獠牙,也不具攻击,只是这样深深地凝望自己。

 

在这钢筋水泥铸造的世界里,谁才是真正不合群种的那只野兽。千玺站在即将消逝的黄昏里,一无所有,只是这样不断地诘问自己。

 

王俊凯来的时候就觉得气氛不对劲,猫是很敏感的生物,所以虽然千玺脸上是一贯的平静,他还是能嗅出一些不同的味道。他勉强笑笑,试探地问,“你今天怎么样吃晚饭了吗?”千玺点头,也没说话,只是翻看着手里的存折。

 

“我今天和酒吧另外的一个驻唱乐团一起吃饭的,里面的鼓手和我很熟,就是他脾气不太好”,王俊凯叽叽喳喳地讲话来调节一下气氛,千玺却听不仔细,他只能看见面前那张不停开合的嘴,有时上翘,有时大张。他忽然觉得厌烦,心里像堵了一口气,那个问题的答案不断重复着,快要把他逼到绝路。

 

这时声音又突然像浪潮一样轰鸣着涌在他耳边,“老赵说今晚要和那个抢他女朋友的人打架,叫我先回来,有什么事再通知我。”“够了,”王俊凯被他吓得一颤,“别说了,我想休息会。”他往卧室走,王俊凯出了一手心的汗在膝盖上擦了一会,也站起来进了卧室,千玺就坐在床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能告诉我吗?”他蹲在千玺面前,扯扯他的袖子,“我只是觉得我们遇见以后,你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告诉我了。你怎么了吗?”他话还没问完,就被人揪翻到床上,千玺就撑在他面前,双眼赤红。

 

“为什么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你和我不一样,你不是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千玺,怒不可遏,也是第一次见他流泪,那些眼泪前仆后继地从他的眼眶落下,后又滴在自己的脸上,慢慢跌入他的耳廓,变得冰冷。“你怎么会懂我的无能为力,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你也不会知道独自忍耐有多难熬。”

 

他浑身都在发抖,撑着的双手好像快没有力气,全是凭着一腔恨意,王俊凯已经吓懵了,只是瞪圆一双眼,畏惧地看着自己。“明明,明明你才是那个异类,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易去相信别人,活得这么轻松,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辛苦地活着,这么孤独,这么虚无。”

 

他什么都没有,没有热爱的东西,没有可以倾诉的朋友,没有被视作一时目标的金钱,甚至没有勇气,只知道迁怒。他的拳头一次次落在床上,落在躺着人的耳边,挥落时的震颤让王俊凯忍不住发抖。他不是恨王俊凯,也不是他叔叔,甚至不是他父亲,只是恨自己,恨那个只能抱着膝盖,独自坐在角落的自己。

 

这么多年,他与命运撕扯交手,最终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他重重吸了一口气,从床的一侧滚落下去,尽量平复声音,“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今天,今天遇到些不好的事情,我不是故意朝你发火,对不起,对不起。”他以为王俊凯会生气,会离开,会就此与他再不往来。

 

王俊凯就只是躺在床上,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他快被刚刚暴风骤雨一般的责问吓傻了,缓了好一阵才吸吸鼻子,“我以前也不是那么容易相信人的,相反地我讨厌人类。”,他转转眼珠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但是那一年,如果那一年,那个小孩子没有把我抱回家,没有给我喂饭,如果他,如果他。”

 

“是你啊,千玺,是你让我去尝试着相信别人的,教我怎么去和人相处的人,是你。”

 

他一直把他们相遇那一刻视为奇迹。

 

他像是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直跑到楼下,才蹲着身子环抱住自己,用尽力气哭泣。偏偏手机响了,他好歹吸着鼻涕接了,那头一片嘈杂,就听见有人喊王俊凯,你丫哪儿呢,你哥要被打死了。他连忙喂了好几声,那边已经掉线,他这才从一片混沌里想起今晚老赵打架这事来,连忙站起来跑过去。

 

千玺尚未反应过来,王俊凯总是出乎他意料,让他傻愣在当场。那些喧嚣好像找到出口,不知道去哪里,没关严的窗口漏着风,一缕缕打在他脸上,他恍若清醒,像是从一团乱麻中抽身而出。他原以为王俊凯跑不到哪里去,结果屋里屋外找了他一圈,又跑到小区里找他,脸上一点点冰凉,是又下起小雪。王俊凯手机一直是盲音,怎么都打不通,“王俊凯,你他妈的。”他极难得骂了句脏话,还是缀在这个名字后面。

 

他回想了之前的对话,模糊记得他说要去打架什么的,除了那个酒吧,他还能去哪里。等千玺赶到那里的时候,打得正酣,后巷乱作一团,王俊凯太好找了,他那么格格不入地站在混战中心,慌张无措。

 

王俊凯看过一次别人打群架,还从没亲身参与过,他本来是站在圈外,看着情势不好就报警,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结果就要被人扯着领子揍,他还解释自己不是来打架,这情形下谁管他说什么,伸手就是揍。他还低着头怕被打到脸,突然就有另外一股力气把他拉开了,那人一记拳头就硬生生打在羽绒服上了。

 

“什么人啊,还穿羽绒服,你怎么不穿个防弹背心来。”千玺不屑地看他一眼,“你管得着吗,不服气你也可以穿。”他越是平静,就越会被人视为挑衅,他一手护着王俊凯,一边硬生生挨了好几下。

 

王俊凯就躲在他怀里,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小雪晃悠悠地落下来,灯光昏黄。他们好像也是在这样的场景第一次相遇。他又饿又冷,连叫声都十分微弱,几乎是一步一倒地爬到路灯下。年幼的男孩子看着他,没有说话,他本来也厌恶人类,费尽力气都要走过他。没想到他被凌空抱起,那个时候他还没从被人伤害的阴影里走出来,总对人的触碰感到恐惧,可是他没力气再挣扎了。

 

那个小孩子把他塞进自己的绒毛衫里,粗糙又温暖的线头,小孩有点快的心跳声,下个不停的小雪,他对自己说,“放心,你会活下来的,我会让你活下来的。”他第一次决定在一个人的怀里睡一会。

 

这么多年月好像白白流走,他还是这样把他放在怀里,始终如一。

 

打人的第一次看见这种任人打的傻蛋,当然是一点不落地揍,只看见那人肩上伸出一只手,捏着手机,“我……我报警了,都别想走。”傻子才不走,还没等到警车来,能站得起来的都走了。千玺这才有点撑不住,跪在地上转个身倒在王俊凯旁边。

 

王俊凯拍拍他的脸,“千玺,千玺,我还打了120。”“嗯,”他睁开眼就是一张吸着鼻涕的脸,“我没事,你一会就说是我报的警,你就是家属。”王俊凯点点头,“可为什么呢?”“你又没身份证,一会再查出你黑户口的事。”

 

他连忙嗯了好几声,吸着鼻涕怪可笑的,千玺没忍住,“之前我们在这打架,也是你报的警?”他突然不点头也不嗯了,千玺知道是他也就笑了两声。

 

好久他才又开口,小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他们的肩上,脸上,“王俊凯,”他叫他,又伸直了手揉了一下他的下巴。

 

“我好像找到能让我热爱一辈子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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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性

 

年初,千玺带着王俊凯搬了新家,新的出租房也不大,但至少安得下一张双人床。因为还没办身份证,王俊凯是以猫的形态被装在笼子里带去的,他刚到屋子就忍不住变回来。“笼子太挤了,感觉好难受。”千玺倒了点水给他,“你要是有身份证也不至于这样了。”他举着水递过去好久都没人接,仔细一看王俊凯正看着窗外发呆。

 

他成人也挺久了,没有要紧事是不轻易变回猫的,只是偶尔会露出点猫的特征,例如发呆,对动来动去的东西好奇,有时候喝水会先伸舌头。但是自从和千玺在一块之后,他就有点收不住。在安定的环境里时常展示自己最舒服的状态,他毕竟是只猫嘛。

 

千玺掐了下他的脸,他这才回神接过水,“我发现你最近发呆也多,睡得也多。你这是返祖现象?”“才没有。”王俊凯气呼呼的,他觉得千玺在轻视他的能力,“我现在要改掉这些习惯,你监督我。” 

 

“好,好。”千玺揉揉他的头,他又习惯性地蹭回去,一下惊觉不好,立马就坐直了。晚饭时候,他买了杯珍珠奶茶,喝的差不多见底。千玺就看见他拿着吸管在那拨珍珠,也不喝,就坐那划吸管,乐呵呵玩了半天,被千玺抢过去喝完,他有点恼,但是不好表现出来。

 

这种事还有很多,他坐在地板上然后突然就把搬家用的纸盒套头上,还用手转来着,还有塑料袋,也是一样,最后统统被千玺扔掉。太难过了,但是话都放出去,猫也是有很强自尊心的,所以能摆出多无所谓的态度,他就摆出多无所谓。

 

千玺一向自律,既然答应要帮他改掉,就狠下心来不让他犯。

 

最近连睡觉,他都要绷直了睡,两只手平放。“要不你放在脑袋下面压着?”他这两天有点因为这事和千玺闹别扭,也没搭理他,假装睡着。后半夜真睡着了,果然手就又蜷着了,又他自小被千玺抱着睡,自然迷迷糊糊就往旁边拱。

 

千玺也习惯性把他搂在怀里,这才发现原来有些东西都已经潜移默化,也难说改掉。他拍拍怀里人的背,王俊凯拿头蹭蹭他胸口,他头发细软,扬在千玺下巴上有点痒。

 

算了,明天还是管得松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习惯。他抱着这个小火炉,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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